敞开着的纸拉门被叩了三声。
“进。”
黑泽阵把脚上的鞋整齐地放在门外，然后踏进了茶室。
乌丸莲耶正坐在茶室正中央的矮桌前，墙壁四周的几个柜子上没有茶具，全部摆满了书，看到黑泽阵进来，他说了句：“门关上。”
黑泽阵瞥他一眼，然后转身拉上了两扇门。
黑泽阵刚正坐在乌丸莲耶对面，还没开口，乌丸莲耶就把放在自己面前的一个方方正正有着金色雕花的木质盒子推到了黑泽阵面前。
黑泽阵低头看了眼。
“新年礼物。”乌丸莲耶解释，“不知道你要来，家里没提前准备，所以这时候才给你。”
“打开看看。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就按照我的习惯随便送了。”
黑泽阵掀开盖子，一枚系着棕色绳子、穿了深绿色绪缔的黑色印笼妥帖地嵌在绸布里，微微移动视线还能看见黑色漆器工艺下的浮光跃金。
“这只三足鸟是八咫乌，它是传说中天照大神的使者，可以保佑平安、指引胜利。希望它可以为你指引未来的方向。”乌丸莲耶解释印笼之上的金色浮纹。
黑泽阵盖上盒子，指尖刚搭在盒子上方，就听见乌丸莲耶又说：“是很贵重，但是我家不缺这个钱，送礼物送的是心意。”
黑泽阵指尖一顿，然后将手放回膝盖：“谢谢社长大人，那我就收下了。”
“嗯。也不必回礼，林沐已经送过了。”乌丸莲耶眼神落在黑泽阵身上，看了几秒，才又开口，“昨天，你去三杉神社了？”
“是。”
“哦，我朋友说在白鸟会长身边看到一个生面孔，白色半长的头发，我就想应该是你。”乌丸莲耶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说话不徐不疾，“你和中谷哲弘多熟悉熟悉也好，他没了一个弟弟，你又和他弟弟年龄相仿，相处起来应该没那么难。”
“是。”
“但是……”
黑泽阵抬眼看向乌丸莲耶，等着他的下文。
“中谷哲弘身上有不少他父亲留给他的坏习惯，我希望你不要被他影响。喝酒伤身，也误事，除了必要场合，还是尽量少沾。”
黑泽阵极轻地眨了一下眼。
“同时，你身上也有很多林沐带给你的习惯。当然，这些我很喜欢，如果放在林沐身上会让她很受欢迎，但是放在你身上……”乌丸莲耶顿了一下，直视黑泽阵的眼眸，“缺点血性。女人教孩子，总是容易心软，林沐护着你，这是她心慈，你甘愿被她护着，那就是你懦弱无能了。这点，哲弘做的比你好。”
“说这些，是因为我们以后可能会一起走一段很长的路，我不喜欢拖后腿的人，我也不会因为林沐的面子就对你更宽容。你明白吗？”
黑泽阵看着乌丸莲耶：“明白。”
听到回应，乌丸莲耶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点严肃，其实就是跟你闲聊几句，我这里不像我哥那么多规矩，正坐着腿麻的话，换个随意的姿势也行。”
说完，乌丸莲耶站起身从书柜旁拖出两个靠椅，递给黑泽阵一个。
两人重新坐下，乌丸莲耶脊背向后靠着，一腿曲起，手松松地搭在膝盖上：“喝茶吗？”
黑泽阵瞥了眼周围的摆设，然后摇摇头。
“被你看出来了，这间茶室被我改成书房了，不过，你在家应该也喝够了吧。”
黑泽阵抬眼：“很少喝。”
“很少喝？”乌丸莲耶拍了一下膝盖，轻笑一声，“那就是林沐在我面前卖弄了。我就说，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喜欢这种繁琐的东西，三口一杯，这得多闲。她要是直接拿着水壶灌，我觉得才正常。”
黑泽阵没接话，实话说，这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接，应该说“是”，还是“不是”？
乌丸莲耶的靠椅并没有面对着黑泽阵，而是微微侧过身，说到这里，他看向一旁的书架：“林沐这种人真的很少见，我以为我们家养出一个乌丸志间已经算奇事了，没想到林家，也算是家传三代的家庭，能养出林沐这种……嗯……不客气的说，有点没教养的孩子。”
说着，乌丸莲耶看向黑泽阵，“我悄悄跟你说的，你别跟林沐告状。”
“林沐她父母去世的早，或许家传对她没造成太大影响。”
“我开玩笑的，我挺喜欢她这种性格。”说着，乌丸莲耶又靠着靠背，视线飘向纸窗外，“所以，我才支持志间娶她的。”
“黑泽阵，我弟弟乌丸志间是有点没规矩，说话也直来直去，但是这些，和林沐都很像。他们俩很相称，家庭上，现在也可以说门当户对，他们会过得很幸福。不管有没有孩子，这些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乌丸莲耶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几下，然后扭头看向黑泽阵：“我们家，我大哥是我父亲带出来的，我是我大哥带出来的，志间能成现在这样，是我纵容的结果。人生太短暂了，我不希望我弟弟活得很累，所以他想干什么我都会支持，不管是选一个很危险的职业，还是娶一个有些没规矩的女孩，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满足他的愿望。”
“并且，至今为止，他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当然，你可能会觉得以后总有我手伸不到的地方。”乌丸莲耶曲起的膝盖指向黑泽阵，眼神将黑泽阵从下到上扫视了一遍，“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人能走多远看的不是他的智商，也不是大家所认为的努力啊、坚持啊…这些正向情绪；相反，那些负面的、黑暗的东西才会把你拖到更高处。”
“而我弟弟，他没有这些，从小就没有。他很会调节自己，他不嫉妒，他很容易满足，所以他会从竞争中退下来。这是天赋，培养不了的，所以当我发现这些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弟弟这辈子都会生活在我的羽翼之下了。”
“但是，黑泽阵……”
黑泽阵盘腿坐在乌丸莲耶对面，看着乌丸莲耶松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
“……你有这些。”乌丸莲耶说，“如果把这些用在正确的方向，你就会走得很远，反之……”
乌丸莲耶把靠椅转向黑泽阵，抬手点在黑泽阵面前的那个雕花盒子上，然后对着黑泽阵笑了笑，“送礼物，送的是心意。黑泽阵，我这份礼还请你笑纳了。”
黑泽阵拉上门，然后慢慢踩上鞋跟，林沐就蹲在庭院的水池旁跟乌丸康说着什么。乌丸康低着头，两人絮絮叨叨了一会，他终于抬起头对着林沐笑了一下，接着林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他立即鞠了一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林沐目送乌丸康跑开，一扭头就看到黑泽阵，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冲他招招手。
林沐斜靠在檐廊的柱子上，黑泽阵在她身边坐下。
“你在乌丸家也能这么随意？”黑泽阵看着她一脚自然垂着一脚踩在木质檐廊上。
林沐瞥他一眼：“怎么了？他们看见也就是私下念叨几句，我又听不见，当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林沐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然后动作一顿，忽然想起那个打火机昨天已经被黑泽阵扔了，于是又垂下手。
黑泽阵看到她的动作，笑了声：“不然你还是捡回来吧。”
“算了。”林沐说，“乌丸莲耶送了你新年礼物吗？”
“嗯。”
“我看看。”林沐从黑泽阵手里拿过盒子，掀开盖子看到那个印笼，直接就用手揪着绳子将它拿了出来，她一边细细品鉴一边说，“这东西，估计能卖不少钱。你好好收着，以后缺钱了就拿这个换吃的。”
说完，又把印笼放回去还给黑泽阵。
黑泽阵盯着盒子看了几秒，然后问林沐：“你今天还住这里吗？”
“吃过午饭就走。”
“婚礼的事，商量的怎么样了？”
“嗯……还行，就那样吧，让他们家随便找个人代理一下，我才懒得一一问过去。”
“其实……我昨天……”黑泽阵低头，手指在雕花盒子上滑动，“酒精上头了，亲了安藤一下，嗯……你要是见到她……”
林沐瞥了黑泽阵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水池，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很漂亮，可惜没有鱼，有些死气沉沉的。
“哦，我不管，你自己解决。”林沐淡淡说。
黑泽阵摩挲盒子的指尖一顿，看向林沐。
“看我干嘛，这又不是我的错，我告诉你我不想再收拾你的烂摊子了吧？”林沐目光还落在水池上，“她要是因为这个误会你的意思，那也是你活该。”
黑泽阵站起身：“那行吧，反正也没有女朋友，她要是觉得可以，那就在一起喽，我会负责的。”
林沐瞥他一眼：“你自己决定。不用告诉我。”
“嗯。”黑泽阵捏了一下盒子，转过身站了一分钟，最后又转回来看向林沐，俯下身平视着林沐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就不能直接杀了乌丸莲耶吗？”
林沐眉眼带笑，伸手拍了拍黑泽阵低下来的脑袋：“那多没意思，他，且好玩着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