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忙活了一个小时才总算将那套振袖平整穿好，看着穿衣镜里自己有些苍白的嘴唇，林沐伸手从架子上拿起一只口红，轻轻旋开在嘴唇上点了几下，然后用手指均匀抹开。
又盯着镜子左右看了几下，林沐拿起手边那根桃木簪，簪子在手心攥了几秒，林沐重新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将簪子插在发间。
林沐闭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露出一个微笑：“冷静点，林沐。”
乌丸志间靠在车门上，见林沐走出来，先是挑了挑眉，然后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左手扶在车顶，等林沐俯身坐进去，才轻轻关上车门。
乌丸志间侧脸看了眼林沐那边的后视镜，车子从小路倒出来开上主干道。
“你化妆了？”乌丸志间双手扶着方向盘微微转了一下。
“嗯。”
“少见啊。”
林沐笑：“说的你好像多了解我一样。”
“不了解。但是，你上次穿着一片破布来见我，今天这身装扮就显得太隆重了，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又不是穿给你看的。”
“啧！”乌丸志间瞥了眼旁边的车道，然后提速变道，“行。现在这么说可以，进了会场你还是收敛一点，别动不动就呛声。”
“怎么？你跟你哥讲我是那种文静矜持，温柔体贴的大和抚子啊？”林沐偏头看着窗外，“这……也太给我上难度了。我要是一下子没忍住，不全露馅了？”
乌丸志间轻笑一声：“也不是，我害怕你太引人注目了。我哥又不像我整天游荡在鱼龙混杂的场所，他身边都是那种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人，猛地见到你这样，万一印象深刻了，保不齐成天在我耳边催我结婚。”
乌丸志间顿了一下，然后又瞥了眼林沐那边的后视镜，“你也不想演一场戏，把自己演进去了吧。”
林沐被他一噎，沉默了片刻，才轻咳一声，说：“好吧。我尽量憋着。”
乌丸志间听到这句却哈哈大笑：“开玩笑，开玩笑。可以随意一点，我家人都很随和，不会为难你的，也不会问你家里的情况，你不用紧张，有什么不想回答的，直接说不方便就行了。”
“嗯。”
“那瓶酒的事，我帮你解释过了。”
“嗯。”
“不问问我是怎么解释的？”
林沐扭头看向乌丸志间：“还能怎么解释。不就是我们吵架之类的呗。”
“差不多。我说，你看我和某个女同事走得比较近，所以生气了，不想收我的东西。”
林沐低头沉默几秒，然后说：“行吧。随你怎么说。除了善妒，还有什么人设，一起告诉我，我先入入戏。”
乌丸志间笑：“你……好像有点拘谨啊。今天晚上的事，你告诉你男朋友了吗？”
“嗯。”
“他同意了？”
“工作，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是么……”乌丸志间在车流中快速穿梭，仿佛针尖在布帛上下穿行，见孔就入，“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
话未说完，前面一辆车的刹车灯忽然亮起，乌丸志间一脚刹车，车内的两人都不由自主往前一冲，林沐的脑袋差点撞上前挡风玻璃。
“没事吧？”乌丸志间扭头看向林沐。
林沐抓了一把胸前的安全带，把脑后的簪子取下来捏在手里，然后抬眼看向乌丸志间：“乌丸志间。”
“扎到了？”乌丸志间伸手就要去摸林沐的后脑。
林沐往后缩了一下，然后瞥了眼他伸过来的手，对他说：“你安静一点，比较安全。”
乌丸志间指尖蜷了一下，然后收回手，重新发动汽车，看着前方，笑了笑说：“好。”
林沐站在宴会厅门口，迟迟没有往里面走。
乌丸志间走了几步才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于是扭头望过去：“怎么了？”
“乌丸志间，你……”
“我怎么了？”
“你不是说大家都会穿和服吗？”
“林沐，我的原话是，肯定有人会穿比较正式的和服，比如我哥。你不要篡改我的发言。”乌丸志间走回林沐身边，曲起右臂送到林沐手边，“我为了和你这套振袖搭配，还专程把我成人礼的羽织袴翻出来了。而且你这身衣服很好很得体，不会不礼貌，你担心什么？”
“我回家换身衣服还来得及吗？”林沐问。
“换什么衣服啊，你肩上的伤好了吗？能穿那种裙子吗？”乌丸志间往宴会厅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右臂往林沐手边送了送，小声说，“快快快，我哥看见我了，我先带你去打个招呼。”
林沐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把手轻轻搭在了乌丸志间的小臂上。
穿过一层层身着西装和晚礼裙的男男女女，乌丸志间和林沐仿佛两个异类，虽然那些人并没有朝他们看过来，但是林沐走着走着还是把自己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哥！”乌丸志间看到站在舞台边的乌丸莲耶，立即大声叫道。
乌丸莲耶冲身边正在说话的人点点头，然后转身朝乌丸志间笑了笑，张开双臂。
乌丸志间立马跑过去和乌丸莲耶抱了一下，然后放开乌丸莲耶，又伸手锤了一下乌丸莲耶的肩头，乌丸莲耶也立马捂住肩头，往后退了几步，做出一副被击倒的样子，最后两人都哈哈笑起来。
林沐站在几步之外，打量着乌丸莲耶身上的黑色付纹羽织袴，没有暗纹和花鸟图案，就是纯色的黑布，只有左胸前绣了一枚小小的白色图案，像是什么鸟，林沐猜测那是乌丸家的家徽。
笑完，乌丸莲耶上前拍了拍乌丸志间的肩膀：“感觉一个月没见，瘦了，最近很忙？”
“还好。”乌丸志间侧身让开一步，扭头看向林沐，“给你介绍……”
乌丸莲耶的视线投向林沐，然后恍然大悟道：“这位就是……”
林沐上前一步，朝乌丸莲耶鞠躬，然后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您好，我是林沐。恭贺您就任本部长，祝您工作顺心，开运必胜。”
乌丸莲耶也微微鞠躬，伸手接过锦盒，然后朝乌丸志间瞥了眼：“谢谢。初次见面，我和夫人白鸟绘江也给您备了点薄礼，还请您笑纳。”
林沐抬眼看向乌丸志间。
乌丸志间立马轻咳一声，一手搭在乌丸莲耶肩膀上把他带到一边，小声说：“哥，你说就见一面我才带过来的，别把人吓走了。”
乌丸莲耶轻笑一声：“专程来参加我的就任仪式，怎么也得意思一下，而且这礼物是你嫂子看着准备的，你要不收也跟你嫂子说去。”
乌丸志间回头看了眼林沐，林沐站在原地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格外安静。
“嫂子给的我肯定要收啊。但是，哥……”
“放心。”乌丸莲耶拍拍乌丸志间的肩膀，“我有分寸，绝对不会问多余的问题的。”
两人走回来，乌丸志间冲林沐眨眨眼，小声凑到她耳边说：“嫂子送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收下吧。大不了我之后再送他们点礼物，没事的。”
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在乌丸莲耶耳边说了几句，乌丸莲耶冲乌丸志间挥挥手说：“那你们自己玩吧，我过去见几个朋友。”
“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们。”乌丸志间也挥手，“对了，哥……”
乌丸莲耶又看过来。
“大哥在哪？我也带林沐去见见。”
“他比你还忙，早就跟我请假了。下次吧，有的是机会。”说完，乌丸莲耶冲林沐点点头，“林小姐，你跟着志间随便转转，不用拘谨。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台上那个人讲，他是我的助手，负责安排会场的一切事宜。”
“好。您慢走。”林沐又鞠躬。
看着乌丸莲耶渐渐走远，林沐慢慢吐出一口气。
“怎么样？”乌丸志间俯身凑到林沐耳边，“我哥是不是很随和？”
“嗯。比你随和。”林沐一边说一边继续观察周围走过的人，“白鸟昭夫还没来吗？怎么没看见他。”
乌丸志间瞥了眼林沐，直起身：“你怎么比我还着急。宴会还没开场，他一会肯定要上台致辞，等他下台再去找吧。先吃点东西垫垫，我刚从警视厅出来就去接你了，饿死了。”
黑泽阵推着小车走到一张桌子前，然后用夹子将小车里的甜点一个一个夹到桌上的盘子里，远远看到林沐站在乌丸志间身边。
黑泽阵不觉动作慢了下来，一会看看人群中穿着显眼的乌丸莲耶，一会又飘向林沐和乌丸志间。
看了几分钟，他拉下口罩从盘子里捏了一枚小蛋糕放进嘴里，嚼了嚼。
“那个就是新的本部长？”
旁边有人在聊天，黑泽阵竖起耳朵。
“是啊。早就听说公司资金链断了，这下是石锤了。”
“会长那么搞，不是早晚的事嘛，不过好在乌丸集团愿意接手，不用大裁员了。”
“也不知道这位本部长是什么性格，别一来就全是大动作……”
“好像还行……”
“怎么说？你听说了什么吗？”
“我们部长发了点文件给我们，公司大方向应该不会变，只是细节上略微有点调整，最近也不是很忙。”
……
“咳咳！”舞台上的话筒被拍了两下，“众位。”
会场安静下来。
“大家晚上好，今天在这里，我们将见证白鸠制药发展的又一里程碑事件，我谨代表白鸠制药全体员工感谢大家的到来。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会长大人白鸟昭夫先生致辞并向大家正式宣布这一重要决定。”
主持人的尾音在会场回荡一圈终于归于安静。
黑泽阵耳边传来“滋滋”的声音，像是电流，他低下头伸手捂了下耳朵，可是那声音并没有变小反倒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黑泽阵皱了皱眉，忽然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盖住了“滋滋”的声音，黑泽阵抬起头，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头发花白的六旬，不，可能是七旬老人拄着拐杖从舞台的左侧慢慢走向中央。
“哒……哒……哒……”
黑泽阵眼皮颤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捂在耳边的左手。
“滋……滋……滋……”
掌声雷动，可是黑泽阵依旧能清晰地听到白鸟昭夫手里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以及夹杂在“哒”声中的电流声。
白鸟昭夫笑着和台下的各位招手，然后在舞台中央站定，抬起拐杖敲了敲话筒，会场重新安静下来。
黑泽阵忽然抬手扶住面前的桌子，低下了头，这时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捏了一块他眼前的巧克力蛋糕。
黑泽阵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过去，林沐两指捏着蛋糕咬了一口，然后垂眼看了下黑泽阵，又收回目光。
黑泽阵看到林沐嘴巴动了动，仿佛在说什么，但是黑泽阵并没有听到她发出的任何声音，或者说所有声音都被那越来越强的电流声盖住了。
“你说什么？”黑泽阵觉得嗓子好像又被甜腻的奶油糊住了，有些发不出声音。
林沐把手上的奶油擦掉，伸手按了一下黑泽阵头上帽子的帽檐，黑泽阵好像忽然醒了一样，一切恢复正常，电流声也不见了，这次他听清了林沐的话。
她说：“趁着夜色，跑吧，黑泽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