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四月的空气微寒,和当初分别那天的温度极尽相似,刮在脸颊上都有着同样的刺痛感。
恍惚给了她们一种错觉。
命运仿佛给了她们一个短暂的转场,将近八年的时光轻描淡写地掠过。
上一秒她们还站在小区的柏油路里,眉眼青葱年少,红着眼睛质问对方,下一秒她们站在喧嚣热闹的场景中,客气而沉默。
那句”好久不见”出口后,乔昭脚步有轻微的停顿,她在没听见和转身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转过身,安静地看着她:“好久不见。”
这些年里,乔昭总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姜满净的近况,听到她拿了多么厉害的奖、开着场场爆满的演奏会、无数粉丝梦想着能见她一面…..
这些话,她在人潮拥挤的机场里、晨早冷清的街道上、追名逐利的盛宴里,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她经常能听到。
曾经那个穿着校服才华横溢的少女,已经成长了万人瞩目的钢琴家。
她不用刻意打听,就能了解到她的近况。
就像昨晚那样。
时间会推着人向前走,从不慢待任何人,那些加诸于她身上的光环越多、越耀眼,乔昭只觉得陌生,那个记忆里曾经独属于她的初恋般甜蜜的少女深埋在旧时光里。
此刻站在她面前是,是个成熟的大人。她的眉眼依旧漂亮,五官描着精致的妆容,那双总是弯起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显出几分深深的沉重。
世界是个巨大的旋转轮盘,生命里错过的人有缘终会再次相遇。
乔昭曾经幻想过她们不期而遇的场景,然而真到了此刻,她还是没能如所料般做到那么镇静如常。
乔昭不动声色调整了下呼吸,勾起如常的笑:“好巧。”
姜满净试图从她眼里看出别样的情绪,恨、不甘、或者是压抑,哪怕对方有一瞬间的紧绷也好。
可惜她都没从乔昭的眼里看见。
对方似乎只拿她当个很久未曾谋面的老同学。
姜满净垂了垂眼睫,扯唇:“是很巧。”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安静看着对方,无人再说话。
似是耐心告罄,乔昭说:“那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姜满净想不到开口挽留的话语,于是沉默看着两人走远,看着乔昭自始至终紧紧抓着旁边女生的手腕,眼睛仿若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下。
就在昨晚的梦里,她还梦见乔昭抓着自己不撒手。
现实总是与梦境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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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满净搁下酒杯,独自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微微仰头,将眼里的汹涌热意憋了回去。
明明酒一口未抿,她四肢百骸却难受得想吐。
很快她面前来了几个人与她搭话,哪怕彼此间不认识,姜满净也能与对话聊得有来有回,那几乎是她这些年生存下的本能。
谈话间,对方了解到她刚回国,便问了问她回国呆多久,姜满净说不确定。
然后下一秒她意识到,这个陌生人都会问的话,刚刚乔昭却没有问她。
似乎她在不在,都对乔昭不痛不痒了。
这个认知让姜满净心脏漫来汹涌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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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满净面前的人来来回回换了两波,直到结婚典礼开始,她才终于落得清净。
她敛了敛睫,走在人工草坪的钢琴前,优雅落座,随后指尖搭上琴键。
她旁边站着个高大清俊的年轻男人,穿着妥帖西装,手里拿着小提琴。
在这一瞬间,所有宾客都朝他们看过来。
乔昭也不例外。
姜满净状似不经意朝满座宾客掠过一眼,察觉到乔昭投过来的眼神,难得有一点紧张。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安静的场馆里响起了合奏。
随着《婚礼进行曲》合奏的声音缓缓流淌,岳北站在舞台中心,看着妻子挽着老丈人手臂踩着红毯朝他走来。
所有人看着眼前幸福的场景,乔昭眸光透过安静的人群和甜蜜的新人,直勾勾落在姜满净身上。
女人低眸弹琴,脖颈笔直而纤细,在这寒冷的天气中,浅色的长裙曳地,美好得仿佛天上仙女下凡。
而她旁边的年轻男人闭眼弹奏小提琴,两人合作无间,合奏声听不到一丁点杂音。
乔昭抿了口酒,入口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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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流程结束后,服务员不停地上着菜,姜满净视线总会落在某处。
“都盯人家看好久了,”耳边响起男人调笑的声音:“怎么,暗恋人家啊?”
姜满净没收回眼:“不可以吗?”
翁子星讶异地挑了挑眉,不由得也看向那个年轻女人,此刻女人双腿优雅交叠着,墨色的长发散着,侧脸精致而冷淡,正在抿着酒喝。
她面前偶尔会有人与她攀谈,女人态度也不大热络,唇角挂着疏离的淡笑。
这个时候,一个短头发女生拿着围巾走到她跟前,表情严肃地说了句什么,女人无奈地放下酒杯,顺从地低了低脖颈。
女生把厚厚的围巾给她戴上。
朱红色围巾衬得女人肌肤冷白如雪,她唇角笑意真切了些,摸了摸女生的脑袋。
翁子星饶有兴致看了会儿,余光里姜满净的侧脸线条紧绷,眼里无任何情绪。
翁子星:“…….”
认识这么多年,他没见过姜满净这么冰冻的表情,不由好奇:“你俩之前见过?”
沉默两秒,姜满净说:“见过。”
她们不止见过,最亲昵的时候乔昭曾抓着她的指尖,抵在书桌上亲吻,又被她反扣回来,十指交缠在凌乱的卷子上,靡乱而放纵。
翁子星:“那怎么不上去说个话?”
姜满净:“刚刚打过招呼了。”
“打过招呼了,你还跟个变态似的这么偷窥人家,什么时候养成的新癖好?”翁子星说:“想找人家说话就直接去呗,我看她也挺平易近人的。”
“再说了,凭你现在的名气,多少人都想巴结着认识你,前几年我记得不是有个波兰美女,花了上百万美金只为邀请你看个电影?”翁子星促狭道。
见她似是在犹豫。
翁子星给她打气:“说不定这个美女也是你万众粉丝的其中一员呢,你主动找她她高兴还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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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乔昭觉得围巾箍得脖颈难受,抬起手指松了松:“吃饱了吗?”
小鲸鱼跟其他明星的助理坐在一桌,其他助理都在聊八卦,只有她一个人专注夹菜,她虽然长得瘦小,但饭量很大。
小鲸鱼:“吃饱了,烤鸡特别好吃,我一个人就吃了大半只!”
乔昭笑了笑:“吃饱了就行。”
“不过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刚刚她们问我是谁的助理,”小鲸鱼嗫喏道:“我不好意思提你的名字。”
乔昭淡道:“没关系。”
小鲸鱼眉开眼笑:“乔姐姐你真好!能做你的助理真是我莫大的福气!”
说话间,乔昭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红痕,打断了她:“这是怎么回事?”
小鲸鱼下意识捂住:“没什么。”
“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小鲸鱼慌慌解释:“就是,刚刚你和姜老师打招呼的时候……有点用力。”
在姜满净说完那句“好久不见”后,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很紧的力道。
在之后的三言两语中,原本松松搭在她手腕道之间,一直紧紧攥着她。
小鲸鱼怕疼,察觉到两人氛围的不对,忍着一直没出声。
她想说这不是那个“无关的人”的么,可是她没有问,因为她害怕提起来引起乔昭难过。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乔昭会难过。
乔昭怔愣了半晌,抿了抿唇:“不好意思,我都没注意。”
小鲸鱼:“现在已经不疼了!”
乔昭不听她的话,拿过她的手腕细细查看:“我看看,严重的话我们去买点药。”
小鲸鱼伸着手腕,忽然后颈乃至脊背都窜起了一股渗人的凉意,她扭过头。
对上了无关人士的眼。
那双眼睛幽幽地居高临下看着她,没什么温度,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下一秒,小鲸鱼听见她和煦动听的嗓音:“手腕受伤了吗?”
听到这话,乔昭也抬起眼。
小鲸鱼眨了眨眼睛,摇头:“没有受伤。”
姜满净视线落在她手腕上的白皙指尖上,察觉到她的眼神,小鲸鱼收回了手。
这会儿乔昭附近的位置是空着的,小鲸鱼坐在她的右手边,姜满净就坐在她的左手边,两人将乔昭围在了C位。
姜满净看向小鲸鱼:“你叫小鲸鱼?”
“我叫余京京,小鲸鱼是他们给我起的外号。”
姜满净笑:“名字很可爱。”
小鲸鱼无意打扰两人叙旧,找了个借口离开,临走前说:“乔姐姐我先回酒店,一会儿回来接你。”
乔昭点头:“去吧。”
没了第三者在场,只剩下她们两人,姜满净游刃有余的姿态褪去,忽然变得木讷难言起来。
她看着乔昭倒酒喝,说:“喝那么多酒不难受吗?”
乔昭恍若未闻,当着她的面抿了一口,侧眸道:“有事?”
姜满净:“没事,就想跟你说说话。”
乔昭笑了起来:“那你说吧,我听着。”
“……”姜满净张口艰涩:“刚刚那个小鲸鱼,是你女朋友吗?”
乔昭靠着椅背,那个瞬间她想说“跟你有关系吗”,可她懒得和姜满净做语言上的掰扯,于是安静了一秒,语调懒懒道:“是我助理。”
“那你对助理还挺好的,”姜满净看着她,竭力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语气说:“亲自照顾助理的老板也是不多见的。”
“那你是想错了,往往都是她照顾我。”乔昭淡道。
姜满净毫无情绪道:“是,都可以喊你乔姐姐。”
愣了下,乔昭淡漠的视线扫过她的脸,紧接着收回。她懒得和姜满净做着成年人虚伪的客套,站起来,指尖向上抬了抬围巾,掩住了小半张脸。
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乔昭抬脚要离开。
即将擦身而过之际,她的手腕毫无预兆被人握住,姜满净指尖握得很紧,不让她挣脱:“就这么讨厌我,连几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姜满净还坐着,以乔昭这个角度看,能看到她低垂的长长眼睫毛。
下一秒,姜满净握着她的手腕站起来,直视着她:“就这么对我避之不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