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门外廊下只差一步的晏困柳:……
很好,这该死的叮声将成为他新的心脏病应激源。
相比回头再度爬床找死,他宁可刚刚走快点,夜宿四面透风的廊上,冻死自己。
染血葱指扣住门框,边缘隐隐用力到发白,怨念无比,尚不死心地想要去抠门缝。
‘友情提示:系统发布的强制任务皆与兴趣值相关,宿主必须完成,否则宿主将会被判定为消极怠工,受到严厉惩罚!’
‘……’
晏困柳的手耷拉下去,礼貌道:‘你好,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要是因为做强制任务死了,你们会救我吗?’
系统一听,又装死了:‘十分抱歉,正在加载中……’
‘……’
他就不该对这个加载坑货东西的系统抱有期望。
算了。反正他向来活得艰难,又不是没死过,多活一会儿就是赚。
僵在门口的晏困柳动了,像个顶壳的蜗牛般,慢吞吞转过身来。
屋内的人自然注意到了他。
仇欺雨正擦拭着剑刃,他的血在那人眼中仿佛是什么脏东西,拿绢布擦得仔细。
擦完,仇欺雨一转腕,那块绢布便扔到了正在掩耳盗铃的某人脚下。
血布砸到地上,很轻的声响,晏困柳却被这声骇得一激灵,立定了。
仇欺雨视线扎过来,冷声道:“做什么?”
“……”
晏困柳抿唇,小声模糊着:“我……腿疼、心口疼,走不动了。”
他现在的模样算得上十分可怜,本就生得一副姣好面相,如今眉眼耷拉着,脸色苍白,修长脆弱的脖颈上又有一条可怖的血口,胡乱粘着乌黑发丝,显得整个人愈发易折惹怜。
但凡是个有点良知的,刚刚把人伤成这样,眼下就顺着给个台阶下了。
可惜,屋里的这个不是。仇欺雨面对不感兴趣甚至厌恶的人时,一个字都不会多听。
晏困柳也知道,但他别无他法。
“哦?”
屋内气温陡降,原主平素所作所为仇欺雨没少看在眼里,他嗤了声:“你这又是什么花招。勾引不到裴无心,便想来招惹我?”
“……没有。”
晏困柳唇渐渐泛上乌紫,腿疼假的,但他受这一晚惊吓心口疼是真的,好在他久病有经验,暗中调气还能说出话:“仇欺雨,我——”
铮!
晏困柳骇然一顿,看到脸侧深入木扉三分仍在嗡鸣的剑刃,而他鬓侧一缕发丝悠然飘下。
那双泛红的眼缓缓睁大,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眸中水光破碎,清凌凌的,倒映着这把险些穿了他脑袋的抱影。
‘叮,新手福利加载完毕,成功使用,恭喜宿主成为存活的0.1%。’
现代人对死亡概念相对温和些,毕竟大多为病死或意外车祸,真正受到生命威胁的情况少之又少。
可现在不是了。
晏困柳第一次体会到不同境界的切实杀意,第一次真实体会到险些被杀死的恐惧。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修真界,一个患有心疾不能修道的普通凡人连蝼蚁都算不上,哪怕一个低阶的外门弟子也能轻松碾死他。
力量差距犹如天堑时,所谓的生命平等就会变得虚无缥缈。
方才,如果没有系统的新手福利,这把剑就不会偏。
仇欺雨……是真的,杀了他。
晏困柳身形有些控制不住地抖,指甲深陷掌心,破旧的心脏痉挛得生疼。
混蛋。
他不禁咬牙,痛得微微躬身,大口呼吸,暗自顺气的同时记了眼前人一笔。
仇欺雨对上那双怒睨的眼,被其中水光晃了晃,喉中的话竟顿住了刹那。
他立刻回神,蹙起眉来,抱影受召飞回他手中,本来毫无波澜的声音染了一丝薄怒,威胁警告的话也化为了简单的三个字:“……滚出去。”
滚就滚,谁稀罕在这儿待着。
只是现在晏困柳疼得说不出话,呛不回去,便勾起地上那块血布,一把丢了过去,气短地唾了声。
不是嫌他血脏,脏死他。
扔完,晏困柳转身就走,心口脖子疼不疼的都顾不上了。
他才不要晕这个人面前,疼死他也要爬出去。
靠着这个念头,晏困柳腿脚还挺利索,甚至最后还有力气狠狠关了下门,震得廊上都是回音。
檐角的鸟雀惊起,扑棱棱地飞走了。
晏困柳的硬气持续到系统开口的那一刻:
‘叮,五分钟计时结束,宿主未达成完成条件,强制任务失败,一个小时后将开始惩罚,请宿主做好准备。’
‘……’他的骨头瞬间软了。
晏困柳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都怪那个姓仇的混蛋。
夜色深浓,院里四下寂静,檐下一个青衣染血的身影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虚浮,眼看就要倒下去时,又□□地扶住墙,喘两口,再抬步。
像颗芦苇一样,被风吹得东倒西摇,又自己慢慢直起身子。
等晏困柳可算磨到了自己院子门口,远远听到了一声忧喜交加的呼喊:“公子!”
那声由远及近:“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可吓死……天呐!”
剪云和邀月两个随身小厮,一个捧药盒子,一个提灯笼,看清了他家公子的惨样,登时惊得够呛。
剪云慌忙开盒子拿静心丸,邀月上前扶住晏困柳,骇得泪眼汪汪:“这这这,公子你脖子是怎么了,谁下这样重的手,公子,快、快吃药……”
晏困柳听这情真意切的声音,心中颇有苦尽甘来之意,拍拍人胳膊,说了句没事,然后撑着力气最后叮嘱道:
“去穆凉玉那儿,说膳房弄混了我的药膳和穆公子的吃食,把他要吃的那碗莲子粥带回来,尽快。”
说罢,便安心地晕了过去。
“哎,公子!”
剪云邀月胆颤魂飞,连忙七手八脚地接住。
*
香榭软塌上,躺着个单薄雪白的人儿,一个少年模样的小厮候其旁边,手中绢布沾着铜盆里的水,时不时抽泣一声,小心捧着榻上人的手,细细擦过指缝里的血渍。
晏困柳没有晕多久。
毕竟除了记挂原主留的下毒大坑,还有虎视眈眈许久的系统惩罚。
剪云看着盆里的散开的血色,轻叹了口气,忽听到旁边人动静,立刻扭头,对上帐中那双迷蒙的眼,惊喜道:“公子,你醒啦。”
晏困柳只觉全身骨头像是拆过重拼一般,尤其是腹部,大概是积了一大块淤青,他支起身子:“粥拿回来没有?”
“拿回来了。”剪云点头,“邀月去的时候,穆公子似是不在,粥都放凉了。”
——没喝就好。
晏困柳心中大石落下。剪云又道:“公子你这是哪弄得一身伤?叫郎中来瞧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这样严重,府中那边肯定要来问了……”
原主的身子特殊,是世间罕见的绝灵体,吸收不了任何天地灵气,幼时便被人断言活不过及冠,也正是如此,晏困柳才在十七岁时被凡间府中送到道界世家中医治,祈求能延缓他的寿命。
体质特殊,寻常的灵丹妙药难以医治他,然而他却又天生心疾,因此他每次受伤犯病都格外棘手,所需药草总是罕见珍贵。
他生到现在,脚下堆着的真金白银早已无法估量。
无故顶了他人宠爱让晏困柳有些心虚,像是流浪猫偷吃了家猫的罐头。他摇下头:“无碍,你帮我遮挡几分,让他们不必太担心……咳,你先下去罢。”
公子不想说,作为小厮的剪云也不能逼问,只得听话起身:“静心丸还备在床头金丝柜里,公子有事便唤邀月,他在外厅候着呢……对了公子。”
剪云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串鲜红的朱砂串:“你回来时竟把这串朱砂丢下了,还好邀月眼尖看到,捡了回来。这可是主君夫人亲自去庙里诵经跪了几夜才求来的,公子你要好好珍惜……”
眼看人又要叨叨起来,晏困柳立刻套上那串朱砂,颔首赶人:“嗯,我知道,下去罢。”
“……好。”
剪云叹息,他依言端着铜盆退去,里屋安静下来。
许久,榻上才隐约传来一些压抑声响。
床帏间,一只清瘦的手胡乱摸索,泛着冷汗的光,咚地拍到床头矮柜上,在亮漆面上留下几道凌乱水痕,才勾住了抽屉的小金环。
“呼、呼、呼……”
榻上人艰难的呼吸声渐轻,仿佛被无形之物扼住了喉咙。
‘惩罚剩余时间:10:54。’
晏困柳没想到系统的惩罚来得如此凶猛直接。
恍然间,他似乎回到了他病发的濒死时刻,在拿到美院录取通知书那一天,他早就因为手头拮据而断药许久,所以病发时他并没有多惊讶。
他已经料想过这一刻。
只可惜桌角上,那张唯一落了阳光的通知书,最终成了废纸一张,被迫和他烂在了地下室,化作无人在意的阴影。
晏困柳控制不住地去抓心口、脖颈、一切阻止他呼吸的地方,指甲刮出数道血痕,供血不足让他脑袋混乱无比,方有些血色的唇再度退化成缺氧的紫白色。
系统惩罚并不会让他真实死亡,只是将濒死痛苦无限拉长,然而与这相比,死亡倒像隔断痛苦的赏赐了。
十五分钟计时结束时,晏困柳整个人好似刚从水中捞上来般,满身冷汗洇湿了这片软榻。
勾着金环的手指一坠,小抽屉霎时倾倒,里面苦涩小药丸叮叮咚咚滚了满床,零星几个掉到地上,滚远。
他囫囵吞了几颗,心脏绞紧的幻痛仿佛还在,时不时刺一下,连带着那背后突出的蝴蝶骨一同颤抖。
‘惩罚结束。’
‘……我完成攻略目标后的奖励是什么?’晏困柳有气无力地问道。
‘根据宿主濒死时最强烈的意愿:生命,你会获得一具全新的身体。’
‘健康的吗?’
‘是的。’
晏困柳慢吞吞翻了个身,仰躺,盯着头顶层叠的帷幔流苏。
惩罚结束后,大片新鲜空气重新涌入心肺中,奔涌血液间,带来生机,他从未感觉如此庆幸他的每一口呼吸,轻盈自在的。
晏困柳想要一颗健康的心脏。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