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录取通知书啊……”巴二狗抚摸着那个信封还有那张白纸，“我还以为，我等不到了呢。”
“喵？”黑猫疑惑地叫道。
“柳叶，我爸给我找了份在饭店打下手的工作，他说，如果下周之前还没有任何消息，我就只能乖乖听他的安排，去那个很远很远的饭店里打工了。”
“……”
“高考出结果的时候，我告诉过他，以我的成绩，总会有大学读的，”巴二狗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但是他说，那是我p的，他不相信那是真的。”
“……”
“可是现在、现在……！！”
“柳叶……我真的、真的好想哭啊……”
“……”
“我、我一看到、一看到这封信，我就、就想起柳慧……我就想起、我们约好，要、要上同一所大学，要、要一起去大城市……”
“但是、但是怎么……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巴二狗小声地哭泣着，何月折看见，他的手里赫然紧紧握着一张小纸条。
“柳慧……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告诉你……我、我喜欢、喜欢你……你怎么、怎么就……”
“喵。”
猫爪抬起，放在少年颤抖着的脑袋上。
“柳叶……柳叶……我真的好想她……”
“我、我总记得她每天放学，来、来我们店里买肉……”
“也记得她、她在学校里，帮过我的那么多事情……”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不小心把我的笔袋打湿了，她、她看见了我写的情书。”
“但是、但是，为什么在我终于收到你的回答，在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要拥抱你一次的时候，你却、你却在我面前、就那样、那样流了好多好多血呢……？”
“柳慧……你总是站在我面、面前保护我……我、我太胆小，都、都还没有、来得及保护、你、你一次……”
泪水逐渐侵蚀了少年的衣袖。
没有痛哭，没有大叫，少年的心事，清澈而又沉重地一滴滴滴在录取通知书上。
“柳慧，”巴二狗抬起头，“对、对不起，又、又让你看、看笑话了。”
他抬起嘴角，手摇晃着，将那张何月折仅从背面，就看见其浓厚爱意的纸条，轻轻别在了录取通知书里面。
“我会带着你，我们一起去上大学。”
“你说，”他合上录取通知书，“你的梦想是，要成为警察，保护大家，那，就让我带着你，走上这条路吧。”
——“巴二狗同学，经xx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已被录取到我校治安专业。请于xx年x月x日到本校报道！”
^
“喵。”
“又来讨肉吃？”
“喵。”
“巴二狗的录取通知书，是你叼走的吧。”
“喵。”
“切，果然，没素质的臭猫。”
“喵！！”
“行了，老子懒得和你吵架，肉在那个碗里，你去吃吧。”
“……”
“干嘛，不吃？”
“喵。”
“啧，真是难伺候，给你弄点鸡肉？”
“喵。”
“挑嘴。”
“喵！！”
“得了，安静点，吵得人耳朵疼。”
“……”
“好吃吧，从巴二狗的路费里扣。”
“喵！！！”
“骗你的。”
“……”
“你就是柳慧那小丫头养的那只黑猫吧。”
“……”
“她挺可怜的。”
“……”
“……”
“……”
“哎，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巴二狗，叫他别喜欢那小丫头了？”
“喵？”
“人死了，就让人好好地去嘛，这样，搞得大家都不安宁。”
“……”
这个大叔好像有很多秘密。
何月折眯起眼，上下打量起正瘫在摇椅上叼着根牙签看电视的男人。
“我还是很讨厌巴二狗的，你不要误会了。”男人好像能读懂何月折的想法似的，说道。
“喵。”已经误会了。
“吃饱了？”男人的左眼被一块纱布遮着，他用右眼看向何月折，“吃饱了就去帮老子看着店。”
“……”
“不去啊，那你跑出来干嘛，不怕老子打死你？”
“喵。”
“哎哎，说的什么鸟语，听不懂，赶紧的，爱去不去。”男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的皮肤黝黑，一双深邃的眼睛，粗糙的双手，被咬得摇来晃去的牙签。
他的房间在巴二狗的房间外面，再往外，才是店面。
男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又挠了挠头，过于安静的环境似乎对他来说有些难受。
“喵。”
确定男人的确有问题后，何月折和他打了个招呼，从窗户跳到了店里。
此时的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挂在铁钩子上的肉散发出香味，勾得黑猫几乎要幸福得晕倒在这片天堂里。
“哎，小高，你快来看，这里有只猫哎！好可爱！！”
店铺外，一个女生青春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何月折寻着声音走出店。
明媚的夏日阳光照得地面火辣辣的烫，不远处黄角树传来淡淡的香味，一股浓烈而又刺鼻的香味却突然打断了它。
“猫？”
“对呀对呀，”那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条俏皮可爱的短裙，“你看，它自己出来啦！”
“流浪猫吗，还是这家店主……”
“喵。”
“天呐，它叫了！好可爱！！”少女从斜跨包里拿出手机，手机上贴着各式各样的贴纸，咔嚓声随即出现。
“嘶，这猫怎么有点眼熟？”另一个穿着牛仔长裙简单衬衫的少女走了过来。
那是纪小高。
“哦，对哦，你那个好朋友不是就住在这附近吗，你去找她的时候，估计是有碰见过这只黑猫吧。”
短裙少女蹲下身，捡了根树枝逗起猫来：“嘬嘬嘬。”
“……”纪小高也蹲下来，“我之前确实在这附近碰见过一只猫，不过那是只流浪猫。”
“流浪猫呀，”短裙少女笑道，“流浪猫还有花语呢，小高你有没有在手机上刷到过？”
“咳咳，流浪猫的、花语？？”纪小高惊得咳嗽几声，一脸惊悚地问道。
“对呀，流浪猫的花语，就是‘手慢无’！”
短裙少女说：“哎，原来小高你之前老是说想养猫，就是看中了这附近的那只流浪猫啊。”
“是啊，那只猫可乖了，我朋友摸它它就打滚，别人要是靠近它，它就呲牙咧嘴地吓唬人呢！”纪小高低下头轻笑。
“天呐！那么乖的猫，那你那个朋友怎么没——”
“……”
“啊，对不起，小高，”短裙少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合适，捂着嘴连连道歉，“对不起，我、我……真的对不起啊。”
“没事，对我来说，她又不是什么不能再提的人。”
“嗯，但是，还是对不起。”
“……”纪小高低着头，轻轻抚摸着黑猫，“好啦，不提这些，你不是说你本来是要去图书馆的吗，正好，我也回学校一趟，陪你一起吧。”
“啊，小高，你真好，明明我们才第一天认识！”
“这有什么，既然认识了，那就都是朋友。”
“好！幸好今天有你在，不然我都不敢想象，那个男的会对我做什么！真的，等到了图书馆，我还是请你吃点什么吧！”
“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咯？”
“那当然！都是朋友，别客气！”
“好，谢谢你。”
……
目送着两人远去，何月折回想起刚刚纪小高看自己的眼神。
怀念、心疼、爱惜，那是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泪来的一双眼。
“哟，你跑出来就是为了见那个女生？”
“喵？”
“要是被巴二狗看见了，他又得好一阵哭哦。”
“……”
“哎，小黑猫，那个女生好像是柳慧的同学吧，你是不是认识她？”
“喵。”
“真认识啊……”
“……”
“那你怎么没跟她走？”
“……”
男人好像个好奇宝宝，绕着黑猫走来走去，问了许多个问题。
“哎，小黑猫，你为什么跟巴二狗来这里？”
“小黑猫，你身上是不是有很多虫，特别痒，所以你才一直在挠自己？”
“小黑猫，巴二狗看到那录取通知书什么反应，是不是哭鼻子了？”
“小黑猫，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小黑猫，肉好不好吃啊，要是你愿意帮我看店，我可以天天给你喂——”
“喂，我爸爸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请不要打扰医护人员工作！家属在那边等着，手术还在继续！”
“我、我不是想打扰她们，我只是、只是想看看我爸爸醒了没有！”
半个小时前，在许多无厘头的问题中，何月折看见男人头上冒出的大颗大颗的汗珠，她看见男人逐渐无力的双手双腿，她看见男人艰难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她看见男人急促起来的呼吸。
“喵——！！！喵！！！！！”
“柳叶，怎么了？！发生什么——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欠费许久的电话，没有钱而拨不通的公共电话，害怕碰瓷不敢帮忙的人群。
巴二狗只好背着他年迈的父亲，一步一步往医院走去。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那么轻，快赶得上他们班所有同学的作业本的那样轻。
“爸爸，爸爸，你坚持住，马上、马上我们就到医院了！”
“我爸爸，我爸爸他是个好人，他生活习惯很好的，他到底怎么了！？”
“爸爸，爸爸，你不要睡着，不要睡着！！”
“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呢，他平时睡眠……他平时都睡得很多的，也睡得、睡得很好啊！！”
“爸爸，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耳朵里是剧烈的噪声和嗡鸣声。
看着厚厚的白纸上，用黑字写着的，“噪声性听力损伤”“尿毒症”“冠心病”……
无数字，让巴二狗几乎痛苦于自己看得懂它们。
“咳咳咳……”
“爸爸！你醒了！！”
“巴二狗……？”
“对，是我！”
“……”
“……”
“……滚去上你的大学吧。”
“爸爸，但是我还想……”
“滚啊，滚啊！！”男人抄起枕头，“你不是想走很久了吗，那就走啊，现在就走啊，走得越远越好啊！！！”
枕头最终轻飘飘地落在男人自己的膝盖上。
他扭过头去，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
“爸爸，但是我还想，”巴二狗握住了这个坚强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的手，“我还想再陪陪你！”
那双十几年没有再握过的手，它变得粗壮，骨节臃肿地撑起了那层皱巴巴又厚实的皮。
巴二狗这才发觉，他原来，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男人，这个作为他爸爸的人了。
但是爸爸，巴二狗的手紧了紧，你总是在默默地看着我。
你的目光，好热，好有力，原来那也是……
你对我的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