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沈婳伊打算蛰伏在东旭清身边伺机寻逃跑的机会后,时光眨眼辗转至了五月末,夏至已过。
自她三月十九那日离开登州府起,如今已过去两月有余。按照她之前同赤红霄定下的约定,此刻她们应该早就在大沽相遇了。
此回遭遇了这番变故,也不知赤红霄当下在做什么,是否会因忧心恐惧而彻夜难眠。
沈婳伊发现自己不敢多去想赤红霄,每次想她,不仅会生思念之苦,还会有心疼之痛。她越是知晓赤红霄在寻不到她后的难过,心里的苦痛就更磨人几分。
她因为思念所展现的愁容更不能叫东旭清瞧见,一旦让东旭清得知她还有思乡之情,只怕她会更不容易卸下戒备。
“希雅,希雅。”
她喊着她给她取的新名字。
沈婳伊没有吭声,但眼神还是顺着她话音的方向望去了。
东旭清见她有反应,喜笑颜开地感慨道:“我就知道这件夏衫适合你。”
自她被她留下后,东旭清就说要给她取个在萧国的新名字。她为此寻思了许久,沈婳伊本以为她是想要引经据典,所以才会耗费许多时间。
但结果仍是她多想了,东旭清并不会因为要给她取名字就翻遍典籍。她最后丢给她了个无关痛痒的名字,怎么叫都像是在喊喜爱的猫狗鸟雀。
“你这名字我想了可久了。你知道吗,‘希雅’在我们萧国话里,念起来是好的意思。美丽的女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希雅你是最好的,所以我才这么喊你。”
“就这?”
“不然呢?”
“你开心就好。”
虽然她觉得她给她取的名字委实过于随意,但现如今她寄人篱下,并没那个底气要求东旭清按自己的喜好来。因此对于很多事,沈婳伊并不持反对的意见。
东旭清没有把她放在寝帐内太久,不出两日就在王府内寻好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小别院,把她安置在了那里。
不仅如此,她还塞给了她许多的华服美饰,让她每日都换着花样打扮好了给她观赏。
住进别院后,沈婳伊没多久便摸清了东旭清的喜好。东旭清爱在美景之中看美人,她最好把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在自己后院里,兴起了就回来瞧一瞧。
“你知不知道,这夏衫上的图案是当地最好的工匠织的,是萧国女子夏日都爱往衣服上织的夕颜花。这布刚织出来,我就觉得肯定适合你。哦不对,应该说这世上什么好看的东西都适合你。”
东旭清想是手上的公事都处理完了,眼下得了空闲,就来她的住处起了与她闲谈的心思。
只是她的闲谈无关痛痒,大多都围绕在沈婳伊当日的穿戴上。
沈婳伊每日的穿戴也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东旭清送了衣物饰品来,再由她身边的侍女进一步打扮她。
她像是她珍藏在阁楼里的玩偶,怎么装点都得看主人的意思。
就算她不开口同她说话,东旭清也能自己絮叨许久:
“希雅,你好漂亮啊希雅。天地造物果真有灵,居然能造出你这样美丽的女子,就该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拿来装点你,还好我装点得起……”
“我一看你就觉得舒心,一看你就什么烦恼事都忘了。按你们大梁的成语说,这叫见之忘俗对不对。
你太漂亮了希雅,我除了夸你好看外,都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夸你了,反正拿什么好话夸你都不够……”
沈婳伊这阵子被她的夸赞之语磨到耳朵起茧,是真真听腻到乏味了。
萧国对于大梁来说一直是爪哇弹丸之地,兴许是他们这儿的水土和国力确实生养不出什么美人,所以东旭清才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成天夸她。
“希雅,你剥个果子给我吃吧,感觉你剥的果子吃起来全都是甜的,更好吃了。”
沈婳伊没有反对她,只是愁苦着脸闷闷不乐,东旭清瞧出她不开心,顺着她的情绪问道:
“希雅,你难受什么呀。”
“我想出去看看。”
“外头有什么东西好看的,整个西海府最好看的就是我的王府了。我把王府后院里最漂亮的地方挑给了你,还把什么好东西都给你搬来了,外头没有好东西了。”
“可一直闷在这里,我好难受……”
“我这不是陪着你吗,有什么好难受的?你若不开心,我就想点花招逗你开心吧。”
沈婳伊睇了她一眼:“可你时不时就不见踪影……”
她从她这话中尝出了似是而非的哀怨,心里忽然畅快了起来。东旭清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意,几乎要同她调情似的笑问一句:
“怎么,你想我了?”
沈婳伊只觉得和她说理丝毫无用,索性转过身子不再看她。东旭清对着她的背影,态度转至了认真:
“希雅,我若真的是男子,我一定会好好疼你。”
沈婳伊知道她口中的这份疼爱指的是男女之事。她发现东旭清虽从记事起就女扮男装了,但在情爱这事上却一直是个知之甚少的愣头疙瘩。
她居然觉得世间的鱼水之欢只能围着男子打转,要么是男女之间,甚至两个男人交好的事她都听闻过,惟独不知晓女人之间的。
而她之前和女子欢好大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做些捡苦命女子的善事,从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这妄想。
因此她对她的态度就如同望梅止渴,就算有再多仰慕,也寻不到合适的出口。沈婳伊察觉到她的无知后,亦学着编着谎话来诓她:
“你想这些有什么用,两个女人怎么在一起。就算你外表看来再如何像男子,你也没生那物什,不能和男人一样同我生儿育女。”
这直白的大实话是东旭清心中的隐痛,每当她对她生起暧昧不明的情思时,沈婳伊便会这般刺她一道,好让东旭清清醒一些。
“唉……是啊,真不公平。我又不比那些男人差,为什么我不能有,好不甘心……当男人真是舒坦,不仅能传自己的后,还能拥有这么好的你……”
沈婳伊细瞧了她一眼,终究还是选择不说实话,也不反驳她的道理。
沈婳伊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太闷了,我好难受。”
“你们大梁女子不也是成天待在闺阁后院里吗,你怎么还难受上了?”
“我是商妇,又不是什么士家出身的大小姐,每天不做活都能衣食无忧。我平日里为了做生意时常得东奔西跑,早就已经习惯了奔波。你如今把我这样关起来,我如何能好受。”
“我就只想出去透透气,哪怕你把我带在身边也行。”
东旭清拒绝道:“那我可不敢轻易把你带在身边啊。我时常要去军营,那儿的条件不及王府不说,一会儿让军士都瞧见了你,他们的心思都跟着你跑了,到时我可怎么训兵。”
“哪儿有那么夸张。”
“怎么不至于,我堂堂西海王都没见过的漂亮女人,他们难不成还见识过?你若是我军营里犒劳军士的奖品,那我自然要时常带着你去逗逗他们,权当激励军心。
如若不是,那我可不是好露财宝的蠢人。显露私财易遭觊觎,过多炫耀则生隐患,你不懂这个理?”
沈婳伊见她把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随即也泄了气。她丢下果子,甩下她就自己走远了。
东旭清以为她生了气,正想上前时,却听见她低低地哭了。
“希雅,你别哭啊希雅。”
“你走开,你光会说些漂亮话,净知道拿些小玩意儿哄人,成天就把我丢在这里……
你根本就不是真对我好,亏我一开始还相信你是好人,觉得放下辛苦无望的生意跟在你身边是值得惜福的好事……”
“希雅,别哭了希雅……”
“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再也不一心跟你过了。你想吃果子就自己剥去,今后我再也不认真给你剥了!”
沈婳伊口中说着娇嗔的赌气话,一个劲儿的只是哭,整得东旭清手足无措。
东旭清结结巴巴地吐露着:“你随我去军营里能干嘛,你又不晓兵事。
军营里的军士哪个不是舍下家眷在军中吃苦,我作为主帅不安抚就罢了,还成天把自己的女人带在身边行方便,久而久之像什么话。”
“大不了我就扮作你的小生跟班,或者你叫守卫护着我,让我能上街透透气也行。
法子有那么多,怎么想不来?分明就是你不用心,根本不把人放在心上,所以人家对你提点什么你都不许……”
东旭清被她哭诉得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选择了答应:
“好好好,依你行不行。我改日就让手下让你去街市上转转,你把脸遮好了就行,别在街上引得大伙围看……”
听见她松了口,沈婳伊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东旭清见她不闹了,心间总算舒下了口气:
“希雅,你们大梁的女子可真是呛人。你们一个个都这么麻烦的吗,我府上那些宠姬,哪儿有一个敢跟我这样闹脾气。”
沈婳伊把心里话说出了恃宠生娇的韵味:
“那又如何,有本事你别稀罕我,直接把我送回大梁去,这样就再没女人对你闹脾气了。”
“那可不行,我都还没稀罕够呢,不行不行……”东旭清瞬间摇头如拨浪鼓。
“我答应了你这么大一件事,你不得谢谢我?这样吧,你挨过来让我抱抱,对我好好撒个娇……”
沈婳伊连忙打断了她:“你只是口头许了诺而已,压根没兑现的事,怎好意思让人现在就答谢?”
“兑现了就肯好好让我抱?”
沈婳伊被她的想法噎得说不上话,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且缓东旭清一阵。
她默默地白了她一眼,抽身依旧去桌前给她剥各样果子的果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