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之中多有瘴气毒虫,又易迷失方向,即使是我辈山虞也要做足准备才能涉足,臣也建议您不要那么做。”
子乌想了下说:“自商室倾颓,象原黎民十余年来始终忠于大商,我们进入豫州以来,亲眼看见此地为战场凄厉之状。世方上下艰难至此,却仍厚待我们,现在山中有小小蛇患,我若不闻不顾,良心何安?诚然,如嬴卿所言,待我重建商室,自然有能力解决此事,只是战事一起,少则数月,多则几年,期间世方受我征调,必定更无暇顾及这村子,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无辜孩童要遭殃,”见臣下们似有触动,子乌趁热打铁道,“从大夫……”
“臣在。”
“当初您追随我而去风方,现在我又带着您回到中原,是因为乌相信您必定能为乌之左膀右臂,不会这一条妖蟒,就把您难住了吧?”子乌微笑。
“哈哈哈,”从吁大笑,“王子不要疑虑,不是吁夸海口,以吁之能耐,别说是陪王子同行,就算吁一人也能猎杀这畜牲,那妖蟒再厉害,能厉害过山神吗?既然王子有此志向,”从吁仰头挑了挑眉毛,“吁遵命就是。”
“善!”子乌喜形于色,一掌拍在桌台。
第二日一大早,子乌几人卖掉车舆,将行李置于马上,牵马进了鹿越山。
鹿越山,因山体低矮,当地百姓戏谑其如同野鹿一跃便能过去而得名。只是这鹿越山峰与峰之间走势却十分吊诡,不似寻常山峦那样起伏顺畅。行于鹿越山中,时常缓坡横堵一山壁,又或沟谷平路猝见坍坑,往山深处走却不知怎得从别处又回象原,只依边缘借路却不知不觉误入老林之中。所以除了几处过山的陉道,还有沿山外缘的道路,百姓们很少涉足鹿越山。这倒反喜悦了医家与猎户,人迹罕至使得山中多名贵的草药与壮硕的禽兽。不少山脚耕种农夫说,自己见到鹿越山迷路误入农田的野猪、梅花鹿,比珍糜山的要大一圈,自然鹿越山的肥美兽物就成了象原各城食肆抢手的菜色。得益于此,鹿越山上的猎户也在豫州算是宽裕的。很久以前其他山上的猎人还会不辞辛苦,跋涉至鹿越山上捕猎,后来本地猎户担心饭碗被抢,便怂恿鹿越山山虞以不可涸泽而渔为由,拒绝了外地猎人来此捕猎,虽然别处的山虞猎户都明白其意图,但碍于对方所提理由确实正当,也只好同意了。从此,鹿越山上的猎人便开始被豫州各地的猎人所疏远,鹿越山上的猎人若是请求些事情,外地山虞与猎人往往嘴上仍是客套,却不愿真的帮忙,只是敷衍下就走了。
子乌与四人牵马,带着狡兽、蛊雕顺青石台阶走到一处三岔路口,终亏叫住几人,言说自此要往深山行进了。于是几人将马拴在树上,终亏从自己行李取出一只竹筒,又取出一只水瓢,独自走到不远处树后,子乌问他做什么,他也不回答,倒是从吁告诉子乌那是做“摄气”的药粉,猎人们常以此洒在马匹与帐篷四周,模仿老虎尿味,以使自己离开期间野兽不敢靠近营地,有些山虞用的摄气还会掺进穷奇尿熬制的粉末,如此就算是路人靠近,闻着味也会头晕目眩,不得不绕道。正解释时,四匹马猝然嘶鸣扭头,蹄子跐着泥土想要挣脱拴在树上的缰绳样子。从吁急忙上前握拳用中指关节顶住马胸口模仿猿猴叫声,马匹才纷纷镇静下来。而终亏已端着腥臊的水瓢回至四人间,用左手沾着瓢里黄水弹撒在四处,那气味久久不散,以至于此后几天子乌都尽量不站在终亏旁边。
“走吧。”终亏说道,顺手在地上捡了片大叶子擦干水瓢,然后将水瓢塞进马鞍口袋里。几人顺着清扫干净的泥土路往密林深处走,随着行程,清扫干净的土路渐渐被枯叶覆盖,又不知何时,脚下已然没路,只有大概是山中兽物撞断树枝辟开的一条长满蕨类和荆棘的小蹊。好在这种路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一条溪流,几人踩着溪流边空旷的碎石好走了许多。
途中子乌觉得乏味,时不时与几人问话,臣子们都乐于回应他,只有猎户终亏寡言少语,总是尽量避免与几人搭话样子,期间嬴射姑更是故意提及祝方,询问终亏幼时在祝方的生活,终亏也都只以“太久记不清、忘了”云云回应,嬴射姑心想几人与终亏只是萍水相逢,假使山中几日顺利,对方身世其实也无甚重要,未必就要追根究底,既然终亏不想回答,他也就没再追问。
顺着溪流走了许久,看到一块巨石终亏便带着众人远离小溪,进入树林之中。道路越走越潦草,渐渐最前面的终亏视野尽被枝叶遮蔽。
“看。”脚步踏实而听,终亏扒开灌木枝叶道,从枝叶缝隙间窥见一处水洼,骨白色日光斜散在水面上雾气间,四下无风,雾气叠叠层层如白纱挪移向水洼边两面竹林的草地上。前方竹林正中土坡下赫然一个圆洞似什么大兽物鼻孔般呼吸着白雾。
“那就是蛇穴了。”终亏一手撑着枝叶,一手指着前方道,话毕,终亏立刻转过头来目光掠过几人道,“诛杀妖蟒的法子小人路上基本说过了,开始吧。”
旋即终亏从腰间拿下竹筒水壶,递给身旁嬴射姑,而从吁则先放飞蛊雕,然后蹑手蹑脚凑近蛇洞边。终亏拔出腰后的铜匕首,在左手轻轻一划,嬴射姑赶忙将水壶呈上,终亏半握手将鲜血顺着掌纹挤出,滴在竹筒中。闻着血腥味浓了,终亏方才停下,子乌从终亏包裹翻出纱布为其包扎伤口。嬴射姑合住竹筒盖子用力摇晃一阵,再打开一堆血水泡沫夹杂着腥味溢出,嬴射姑拈一块纱布沉进竹筒中,反复浸润后在地上挑了根树枝,挑住纱布伸向前方,又将背后斗笠一把扯下,朝纱布扇风道:“妖蟒铁定闻着我们人味了,嗅着血会以为我们有伤,畜牲纵欲,必忍不住食欲。”
子乌点头,此时从吁回来,终亏问:“在吗?”
“嗯,”从吁朝终亏点头,又对子乌讲,“洞口最新的痕迹是朝内的,应该在里面。”
最后面殷今职则扭过身去,从背囊取出之前在村中买的雄黄,用粗布包了三层,放在鼻前嗅不着味道,才用腰后短剑周咫的剑首用力砸碎,如此持续好一阵子,殷今职用手揉了揉布团,已细若粉末。
“还没出来吗?”殷今职靠上前。
终亏回头见状赶忙伸手制止:“你别过来,雄黄拿远。”
殷今职撇嘴皱眉将手中雄黄别到背后,终亏则将快干的纱布再次浸入竹筒中,随后又是漫长的扇风。
只是觉得煎熬了好久,没数纱布浸湿了几次,子乌想问终亏还要多久,但想想问了也是白问,对方自是比自己懂行,催得人心烦徒然无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要很久吗?”没想到身后传来殷今职的询问,终亏并未作答,仍盯着蛇洞扇风,子乌扭头将左手食指竖于嘴前,示意殷今职安静。
“欸,出来了。”从吁压低声音,众人目光一齐望向蛇洞,黑黢黢里两点金光如鬼火样停停晃晃。子乌屏住呼吸一遍遍比较那两点金光相对刹那前是否更靠外,许久,就在两点金光已近洞口,为竹林中弱光所照出吻部和不时吐出的信子时,那妖蟒戛然停住,使终亏揪心的不觉停下扇风。
乍然,蛇头往回缩了半尺,几人不约而同身子前倾了些,一时竟听不见人呼吸声,却又全觉得耳边雾气流动都有了声音。
“狡诈。”子乌心想,手攥住衣裙。
伫立半晌,陡然那两点金光伏地——一条腮背覆着乌黑长毛,鳞色紫棠泛着红光的蟒蛇大幅蜿蜒而出。
“是长蛇。”从吁嘀咕。
那妖蟒行至空地正中渐渐放慢速度,警觉升高头颅朝左右两边扫视,连探了三下信子,而后迅速腾挪至空地右侧,再扫视东南西三面,吞吐数下叉舌,方才压低身子快速向血腥味源头灌木爬去。
“上!”将要进入灌木中时,从吁一跃大吼而出,妖蟒舒展的身躯吓得一激灵几近抖直,惊魂未定,紧随着四人自荆棘中冲出,皆杀气腾腾,蟒妖本能向东逃窜丈余才缓过神扭身欲逃回洞穴。却正见腰裹鹿皮粗壮之人将手中布团向自己巢穴丢去,瞬息又从腰上取下鞭子顺蹬腿跳步之势顺手抽甩在半空中的布团上。
飒——一片黄烟在白雾中爆开。
妖蟒还没收住冲刺的惯势,便被黄烟熏得眼泪鼻水直流,头上窍洞皆火辣辣疼痛难忍。几近昏厥时,唯剩痛觉的蟒妖格外清楚感到有异类在抓自己尾巴。惊吓间妖蟒胡乱扭动拍打身躯。
趁妖蟒错乱之际,终亏将手中银丝麻绳网向其挥去。不巧妖蟒挣扎中竟阴差阳错膨大背毛,腾空而起数丈,银丝网只盖住妖蟒半身后滑落。终亏毫不懊恼,登时张弓瞄准一气射向挣动的蛇头,只可惜那妖蟒腾空力尽,霎时坠下,不然那一箭必洞其双目。
“好箭法!”从吁大赞。
许是这一跌摔醒了妖蟒,又头碰巧对着水洼,殷今职解下腰间堞机,歘咔咔似铁链捋直声,猛地抛直砸下,蟒妖却先行窜进水中,一排戈头直挺挺插裂水边干土。
几人面面相觑,“怎么办?”子乌问,水洼清水被卷起一股长长的淤泥涡流直至中心,一串串气泡在水面破开。
“长蛇并非水栖,”从吁走近水洼一边观察一边说,“只是不知道这水洼下会不会有洞穴让它逃了,可引雷击之。”
“颂经典召雷不知力道是否足够?”子乌道。
嬴射姑用玉斧指着水洼:“我以傩舞请神危行之力如何?”
“也可,但恐怕术力往往集中一点,散不开。”从吁答。
“那就多来几次。”嬴射姑道,已踏步将舞。
“不必费事,”从吁忙看向嬴射姑道,又面对终亏说,“施术吧,我知道你的网里掺了银丝。”
终亏一直独自站于几人后面,听见从吁点名自己,才默默走到水洼边用力抛圆捕兽网,继而单膝跪地,两手攥着网边默诵:“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霎时两道电弧若手镯般绕在终亏双腕滋滋作响。
噼啪一声,捕兽网没水处升起一股黑烟,水洼中顿时星星点点彩石鲋与桃花鱼翻着肚皮浮于水面。
“是妖蟒。”子乌指着水洼中心,那长蛇一身黑毛湿漉漉浮出水面,水洼本就不大,衬得长蛇躯体更显粗壮,“呵呵,我以为只有公族卿大夫之子才会太学,没想到这师隐山的猎人……”
“王子所知不错,臣游历名山时,除了告老的山虞,猎人懂太学也只见这一次。”从吁附和。
“莫非终亏出身祝方公族?”子乌问。
终亏也不言语,自顾自瞄准蛇身将弓蓄满,子乌等人心照不宣亦张弓搭箭,意在射死长蛇后再入水将其尸首拖上岸。
哐!咚咚咚……
就在终亏射出第一箭的刹那传来的并非是弓弦之声,却见终亏被一道黑影撞飞出六七尺远。
一条胸粗若簸箕的长蛇正立在原先终亏位置撑起前身咧嘴恐吓众人,口中发出如梆子的叫声。
“怪不得终亏说这长蛇会瞬移腾挪之法,原是有两条。”从吁道。
几人索性将弦上箭矢射向面前长蛇,那长蛇却不逃,仅将头埋在中间原地飞快打转,鳞片摩擦发出刺耳之声,令人汗毛倒竖。几人箭矢有的被蟒蛇背上刚毛截住,有的打在飞速移动的蛇鳞上被化开力道,那盘蟒再将头抬起嚎叫时竟毫发无损,却俨然被激怒样子。子乌等人果断出白刃攻蛇,这大蟒却仍不躲开,原地更激烈旋动展开躯体使所占之地越盘越大,扬起滚滚尘土,混着林中薄雾使众人彼此相隔。沙土眯眼,所有人都只能止住步伐用衣服捂住脸。
尘与雾中,子乌左手攥住腰间上同剑之柄,右手将细长铸铁佩剑架在身前,听着大蟒声响谨慎迈步。当见大蟒紫鳞如倒树横于面前瞬间,子乌登时双手握剑大吼劈向蛇身,许是被子乌吼声吓着,大蛇刹那窜离,子乌铁剑砍在大蟒身上跐出火花四溅,低估了畜牲逃脱的力道,子乌铁剑险些脱手。
“王子安好?”殷今职于扬尘间大喊,狡兽嚎叫。
“诺!”子乌回应。
“来此聚集!”从吁高呼,子乌、嬴射姑、殷今职闻声而来,四人背靠背而立。
殷今职拔出周咫,拖着堞机倾听大蟒在地上的摩擦声,却丝毫寻不到。也不知为何大蟒会突然失去声响,他只好屏住呼吸再耐心去巡察。片晌,只听得空中呼呼不似风声,须臾疑惑,“天上!”殷今职恍然明白,猝不及防声源已贴近至面前,大蟒身影一晃冲来,几人连忙向两边跳开。
大蟒没冲着一人却未停下,再入雾中。
“不好!终亏!”从吁提醒。
“哈!”尘雾一处传来终亏声音与挥刀声。
四人急忙朝声响处跑去,正看见终亏左手握弓,右手以短铜翘首刀砍向蛇头。大蟒压身躲过,尾巴挂着雾气甩在终亏背上。终亏摔趴地上,袖子被扯破,两只前臂在砂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