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成绩的那天是个雨天。老天爷大概能听到学生们悲伤的内心独白,雨势磅礴,豆大的雨珠子打得窗沿边的绿植扭晃身子求饶。
“发什么呆啊,刚刚说的话听到没?”
桌子被轻敲两下,林寄月游魂似的转回眼珠子:“听到了,你们放假,晚上做大餐,我要吃葱油鸡排,谢谢妈妈。”
这孩子……周淑兰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知女莫过母,估计是为没把握的事情提前操心了:“什么事啊?告诉妈妈,是什么比赛的事吗?”
两手用力撑住脸颊,她脸颊肉堆成一叠,林寄月犹豫几秒,字斟句酌道:“我这次考试的成绩可能与以往比,落差稍稍有一点大,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淑兰一听这话,立马把筷子放下。
林寄月嘴一闭,眼睛耷拉下来准备挨训。
“你爸你妈从小成绩就不是很好,而你学习上从来不让爸妈操心。”周淑兰顿了顿,严肃道:“挫折教育做少了,考差一两回又怎么样呢,一次两次的考试失败不等于你是个失败的人知道吗?能有什么后果?”
“能把家里赔破产。”她没精打采地回。
周淑兰一噎,破罐子破摔:“赔就赔!什么霸王条款,这不是逼着把孩子往绝路上逼吗!妈认识几个律师,你放心!”
林寄月虽然知道她在虚张声势,但是安慰的语调还是令脸色缓和了些,出门前拦住了想送她去车站的周淑兰。
“外面雨大呢,我一个人就行了,别把衣服弄脏了。”
周淑兰应下来,看着红伞的身影越来越远,急忙回到书房里翻箱倒柜,那张精美的入学通知书装在档案袋里,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扫到倒数第二行的天价数字时候,一口气提在心口下不去。
“什么混账学校!”
周淑兰愤愤地扔一旁。
*
暴雨汇注而成千万条小溪,蜿蜒流淌在坑洼的小路上,她以往是喜欢一个人走在雨天的,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会见四下无人,模仿雨中曲里面的角色蹦蹦跳跳。
但是今天实在没这个心情,她要是给老实本分的林家背上债了,那周淑兰女士可怎么办,又怎么跟真正的跟班一号交代。
红色的伞遮住了她的身影,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惆怅的红蘑菇。
晏虞阳老远看到了这颗缓慢移动的红蘑菇,走近问:“怎么现在出门?”
林寄月被头顶的声音吓了一激灵,视线正好撞上晏虞阳的条纹上衣,话不过大脑的蹦了出来:“你这条纹T恤还挺好看的。”
晏虞阳装作不经意地道了声是吗,打自林寄月夸他穿卫衣好看后,他就再没穿过西装了。他很愉快地说了声谢谢,继续穷追不舍地问她的苦恼。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林寄月开口道:“是符合普普通通高中生这个年龄段的烦恼,我这次考试完蛋了。”
“最主要的,是要赔巨额的钱啊啊啊!”
晏虞阳跟着她啊啊啊了几句,等她情绪稳定后道:“帕斯卡尔学院还有这么不人道的条例?”
“你不是毕业生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之前还在花园里面讲了那么有模有样的话呢。”
“啊……那个啊,当然是编的。”
对上林寄月狐疑的目光,晏虞阳摊手道:“我也刚穿进来没多久,跟你一个时间点嘛,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有的是钱,绝对不会让你负债退学的。”
在靠谱方面,林寄月对他是十分的信任,她经历了被讨债的人认错人追,踩到香蕉皮差点脑勺撞上锐利部位等大大小小不下于十次的“暗杀”,晏虞阳总是能灵机一动化险为夷,他说不会有事就真不会有事。她欣慰道:“还是你够意思!跟姐混,到时候姐带你回家。”
回家。
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失望?还是无趣?
晏星酌说不上来,他问道:“回到现实世界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声音藏在伞下,挡住了阵阵雨声。
“当然可以啊,我们都是一个市很方便的,到时候请你吃饭。我还真有点好奇你是个怎样的人,演晏虞阳演得这么活灵活现,不会本身就是个富家公子哥吧,那得多蹭你几顿饭了。”
她转移了注意力,絮絮叨叨想回家后的事,压根忘记了系统早已不起效,连回家的途径都不知道。
晏虞阳问:“当真吗?”
林寄月肯定:“我说话算数!”
他笑了,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橙色车灯闪了闪,他打开车门:“雨太大了,还是坐我车吧。”
见林寄月还迟疑在原地,他指了指表:“我看没多少时间纠结了。”
她一看手机,赶紧坐上车:“拜托你了秋名山车神。”
多亏了晏虞阳高超车技,林寄月到班上的时候刚刚踩点,正巧赶上直面成绩公示的时刻。
班上闹哄哄的,好几个人在聊横空出世的第一名,以及掉下前十的万年老一。
林寄月挤上前面,还在聊她状态的几个人立刻收了声,帕斯卡尔学院对学业重视程度没有普通高中那么高,大部分看个热闹就回了座位,讨论即将到来的学园祭。
夏夜挤进了前八十,这可比预想的名次还要高些,其他人也都有进步,除了自己。
由于特招生的霸王条例恶名在外,个别好心的安慰了一嘴他们可怜的学委,林寄月看到名次忍不住心梗,一想到自己的实力也就这样,她居然觉得分数还可以接受。只是……
“冯悉是谁?”
她从来没在原文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好心的同学也摇了摇头:“我也没听说过,好像是D班的。”
林寄月想了想,可能就是个比她存在感还低一点的龙套吧,于是很快抛在脑后,顺带查了一下学习会里几个人的成绩,结果都是数字可观地大幅度提升了很多。她又酸又高兴,酸的是就她一个人退步了,高兴的是几个人的努力都有了回报,连晏星酌都摆脱了倒数的行列。
回位置的时候,郝熙看她一扭身,走上前去把她拉出门外。
“你干嘛?”她不明觉厉。
“多亏了我们林老师,我们这次才有所进步。大家商量着请你吃顿大餐!”郝熙一手揽住她肩膀。
刚跟晏虞阳提吃饭,就有人请她吃,有口福是件好事。林寄月心里稍微好点,脱口而出的话却有些酸溜溜:“现在也只有美食能填补我受伤的心了,那我要吃豪华自助,你们几个天龙人多赞助点嗷。”
郝熙拍拍她背,像在给猫顺毛:“我跟沈老师和钟老师早已商量好餐厅了,保准让大家都满意。”
可汗大点名怎么还少了一个,最有钱的居然不表示表示。
她不满嚷嚷:“晏星酌那小子呢?我对他倾注的心血最多了,既要威逼利诱又要哄,结果做出来的东西能把人气晕,不能少了这家伙吧!”
郝熙脸色一变,赶紧观察四周,还好教室门口没几个人,她拽住林寄月袖子,压低声音:“晏少家出了点事,我今天还没见到他人呢。”
晏家出了事?早上看晏虞阳心情还挺不错啊。这么一说,林寄月才想起来今天晏星酌的座位上没看到他的书包。一般来说他早上会把书包扔座位上,然后才一溜烟逃课去。
“他家怎么了?”
“他爸不检点,跟别人偷情的照片被传出去了,现在是被删得很干净了,我还看到了,老天爷眼睛要瞎了,你知道吗有种看熟人拍片的无助……”
怎么会被拍照,那天在屋子里的明明只有她跟……
“喂?在听吗?”
郝熙突然凑近,两人眼睛对眼睛,林寄月盯着她刘海翘起的一根□□的毛,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你这个人啊,能不能改改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老发呆的毛病啊,我说你能不能帮我喊一下夏夜,问问他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去,虽然这种事情可以在线上交流啦,但是我看他好像有什么想对你说的样子。”
成绩公布的这天下午没课,大家在中午的时候陆陆续续回家了。夏茉莉为了能多抽出时间去练习钢琴,没课的时候就泡在音乐教室,今天也不例外。
音乐教室宽敞明亮,她背对着门弹钢琴,一阵悦耳的琴声从他手指间倾斜而出,坐在最前面的音乐老师闭上眼睛倾听,不时点头微笑。
林寄月站在窗台边,托着腮帮看了一会儿。
光依旧还是那么的耀眼,在这种灰沉的天里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到她。
或许是受优绩主义影响,当林寄月发现自己再没有系统可以帮忙后,一直泡在虚幻的天才幻影终于被现实给戳破了。
她不是天才,更不是主角。没有傲人的天赋,没有过人的身世,什么都没有。所以当她看到夏茉莉展现过人天赋时,心底莫名充斥着一股酸涩。
很快,她意识到酸涩的名字叫嫉妒。
这种嫉妒在第一次听到夏茉莉弹奏时没有出现,在她脱离了自以为平起平坐的状况外火苗般燃起。
夏茉莉又有天赋又有毅力,这本就是应得的,她凭什么嫉妒她?尝过甜头就想一直不劳而获,哪有这种白给的道理。
现在的状态只不过回到了现实世界的自己,为什么心情这么复杂呢?
林寄月心中思绪杂乱得如同茂盛的野草,乱七八糟的堵在心头,她叹了口气,不想再听这首演奏得过分完美的曲子。
也正是因为过于耀眼,照得她内心那点阴暗的想法无处洞藏,照得自己的面目更为丑陋。
林寄月晃悠到旁边的温室花园里面,准备等音乐停下,玻璃温室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热带植物,以往是园艺部的学生帮忙照应,今天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巨大的女神石像托着陶壶往鲤鱼池里倒水,汩汩泉水涌进池子里,溅出白色水花。石像东面与西面各安了两个长椅。
她坐在背过石像的那处椅子上,望天,长叹口气。
“唉——”
“唉——”
两个重叠的长叹在温室雨林里相撞,像是某种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