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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真假清熙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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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客栈外。

小小的花三背着一箩筐水果,一脸不舍地拉住芳菲的手,“你还会回来看我找我玩吗?”

赵景桓把他拿在手上,劝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花三扭头怒瞪他一眼,把箩筐砰的一声放在地上,“这些吃的,你们拿着路上吃!”

凌羽裳一撇,决定收下,随后谢筠道谢。四人脚踩碎叶影往山下走去。

越往山下走,奇形怪状的石块越发平整,小道两边的杂草逐渐稀疏,目光掠过几根半人高的长草,下面是几户人家,更远出的山峦一眼望不到头。

刺眼的阳光刺过层层绿叶在脚下投下铜钱大笑的光斑。

凌羽裳靠在在树下吃果子,周身的炎热仿佛入了火炉,谢筠忍不住抬手扇风。

两人穿的都是浅色,一左一右靠在树边好像是守护神,最后一道青光从凌羽裳袖口出飞出。冉遗披着火光出来大叫:“你是想热死我吗?”

凌羽裳专注手里的果子,没有理会。

冉遗继续絮叨:“真像啊,真像……贪吃的样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等你回到天上必然会吃到更好的东西!”

此话一出,谢筠猛地凝光盯住凌羽裳。

她真的是……

红光从身侧飞出,瞬间打断谢筠的思索。

凌羽裳咽下最后一口,才抬头看冉遗,“我在想你的下场。”

“什么下场?”

“找不到仙莲的下场。”凌羽裳思索出声:“不打算把你当仙莲养了。”

冉遗目光一亮,还没出声就被打断。

“打算把你片成红烧鱼。”凌羽裳说。

“你……你你你!”冉遗大叫:“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天上的神兽。”凌羽裳满不在意开口,“仙莲找不到,你是谁都不行。”

冉遗看一眼她腰上瑟瑟发抖的长鞭,艰难道:“一定要如此吗?你要是想要,大可以上去让神君为你从瑶池里挖一株出来,反正他那快要泛滥成灾了。”

凌羽裳依旧执着,“那不是我的,也不是方丈仙山养出来的仙莲。”

冉遗头疼,咬牙切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们凤凰就是死轴!”

长鞭闻声暴起!啪的一下把它拍在地上,震起一片土灰。

凌羽裳狠声道:“我不是。”

冉遗挣扎借力起身,逐渐高大的身影遮住头顶光亮,一瞥周围没有外人,才正色道:“你知道你从何处来?”

凌羽裳不语。

“山间与那邪祟抗衡的时候,你又是如何操控的金钧?”

凌羽裳皱眉:“金钧?”

冉遗暴起看向因为凌羽裳轻唤而不断抖动的剑身,“就是它!你从邪祟手里夺走的金钧!”

“那又如何?”不就是金钧畏与自己的妖力,不甘臣服罢了。

“神界上天三凡一渊,天地中的法器皆有灵气,单论灵气金钧能排进前三,金钧之上的是神君身边仙童手持的玉扇,再往上便是神君当年飞升时折竹化剑的卿竹,因为一剑斩断成神路而名扬天地。金钧虽然没有前两件威名远扬,但也是这为数不多的好仙剑,更何况与另一把发冷的仙剑一起,发挥出的剑法更是一绝。”冉遗目光如炬,周身青光大盛,“最关键的是,金钧是凤凰一族所铸,你说你不是凤凰,又怎么知道金钧剑诀,还能唤出剑灵。”

头顶的冉遗居高临下俯视树下的凌羽裳,散发的水汽不断扑向她,似乎要冻住凌羽裳身上的火。

“……”

谢筠看凌羽裳沉默片刻,四下无声,脉搏的跳动声犹如崩天之石,混着热血洪流奔腾而下,不断夺取他的呼吸。

凌羽裳吐出一口气,“只是意外。”

冉遗不信:“仙剑不会出现意外!凤凰一族又怎么出这般荒唐的错——”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看见凌羽裳抬眸看它,一股妖力从胸口冒出,迅速游走全身,最后在丹田汇聚,琥珀色的眸子一瞬间流转红光。

“你要杀了我?”她一字一句出口。

光、声、影被瞬间抽空,谢筠好像掉进无尽深渊,阴冷的黑暗好像带着触角的怪兽,不断蚕食他的身躯,耳边只有长鞭挥动带起的风声,凌羽裳淡漠的脸孔,狠厉的神情在面前走远,直到一声巨响——

砰!

谢筠猛地趔趄,被飞过来的冉遗砸倒在地。

“我看是你要杀了我!”冉遗骂骂咧咧起身,“别压我身上!起来!我那是愤怒!愤怒你知道吗?!”

眼前依旧是明媚的天空,太阳当空,远处的风声顺着无尽山野吹拂面上,身下是不断涌出来的水汽,青光暴起的瞬间,他被掀了起来。

谢筠神情恍惚,身上的阴冷还没有过去,猝然被一片温热席卷全身。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看见冉遗越到凌羽裳面前与她对峙。

凌羽裳淡然开口:“你杀不死我。”

冉遗抓狂:“我没有想杀你,我刚才那是愤怒!你说你不是凤凰,那你的本体总骗不了人吧?”

“我没有本体。”

“没有本体!怎么会没有……!”冉遗回头,“怎么会没有?凤凰是神兽,出声便是人身,但从来没有一个能丢弃凤凰身的。”

“我阿姊一直都是这样!”芳菲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反倒是你,你连个人形都没有!还敢嘲笑我阿姊?”

冉遗气急败坏回身,“你这个百来岁的小丫头也敢对我口出狂言!”

芳菲丝毫不惧:“按照我们妖族的说法,你……”她上下打量冉遗一圈,客观说道:“应该是打不过我的。”

冉遗的愤怒不断叠加,“不要拿你们妖族的那套照搬到我身上!我不是凡间的小妖!是天上的——”

“神兽——”芳菲笑嘻嘻道:“我记得你说过好多遍了。”

最后凌羽裳手动阻止这场荒唐的闹剧,一行人继续往山下走去。

再次被收进袖中的冉遗有些怀疑,它费劲动一下身体立刻被凌羽裳身上散发的热议烫一下,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一双手擒住命运的脖颈。

这还不是凤凰?这分明就是凤凰的做事风格!

冉遗小心远离凌羽裳的手,熟练的姿态让人有些心疼,它隔着杏色衣袍看向外面明亮的天,思绪逐渐跑远。一会儿想想神君殿外的瑶池,一会儿想想自己一朝被赶下凡,一会儿想想自己的假正经的老友凤凰……耳边呼啸的风声把思绪越吹越乱,终于有些不耐烦,一个念头冒出来:

要是我找到小凤凰,是不是就能求老凤凰给自己换个工作岗位。

当年同样在神殿当差,一样是因为偷吃莲蓬被神君赶出神殿,怎么就自己稀里糊涂下凡来了?

冉遗打心底替自己喊冤,在衣袖里把自己又缩起来,想起他初见凤凰长老的时候,老凤凰顶着一张冰块脸在神殿到处乱逛。每次凤无走到瑶池边,他就扬尾溅水,头两次还能吓吓他,最后凤无能熟练躲开他还不忘喷火反击。

就要这样,两人在一水一火中混的越来越熟,逐渐成了为祸瑶池的“凶手”。

然而好景不长,一走好几日的神君再次归来,手里竟然擒着凶兽。模样狰狞的凶兽在人间以吃人为乐,一夕之间方圆百里无活物幸存。瑶池里的水受它影响而变得异常,冉遗不得不远离水源,在与凤无逗趣的闲功夫下还不忘去挑衅一二。但时间久了,它发现凤无身上的异样越来越重,他喜欢啃食仙草饮用玉液;夜半不眠呆坐与梧桐树之上。

起初冉遗并没有放在心上。

它知道凤无成熟稳重,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仿佛所有事情都被他掌控手中。他虽然行事奇怪,但对自己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还是没变,最多也是晚上好心送几朵莲蓬,其余的也不多问。

——直到后来发生的那场意外,打破了这诡异的和谐。

神君闭关凶兽出逃,冉遗惊慌逃窜,谁知道那凶兽竟然直奔凤无所栖的今皇梧桐而去,幸好凤无反应迅速,凌空与凶兽过了两招,在神殿快要被砸为齑粉的时候一脚把它踹回结界。

冉遗从未见过如此动怒的凤无,周身神气震荡,好像从深渊爬出来的猛兽,想要把一切撕碎。

就在要血溅当场的紧急关头,神君出现了。他轻而易举地把凶兽再次封住,不顾凤无挣扎一起打包带走。满地狼藉的神殿只剩下冉遗一个。

这次的变故来的措不及防,冉遗还来不及反应,第二天神君便拖家带口回来。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凤无忙起来了,不再伙同他人偷莲蓬,话也少起来。

在往后的数日,百无聊赖的冉遗打算再次趁夜色作案,却看见吓死人的一幕——本该在梧桐书上发呆的凤无浑身湿透站在凶兽面前,面前复杂的法阵不断冒出复杂的符文,这些符文好像在一冷一热的对峙中生除灵智,在双方周身迅速游走。

——如果没有瑶池强大的水汽的话,冉遗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开,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可惜,凤无不会善罢甘休,冉遗命中就该有此劫。

凤无本不是伸兽,细算下来也只活了千年,与冉遗这种天地孕育的神兽自然不同。凡间时他在修士手下做事,飞升之时命悬一线,妻子替他挡下天劫魂飞魄散,只留下幼子带在身边。

这次凶兽发疯毁了他为孩儿养魂的梧桐树,尚未破壳的小凤凰差点命悬一线。因此在凡间积攒多年的怨气喷涌而出,他那一刻的念头竟然是杀了凶兽用它的血肉滋养梧桐。就在他快要下手的那一刻,神君回来了。

“……凤无,凶兽生性残暴,你当真要为自己的孩子找它做养料吗?”天外天的神君不染浮尘,素白色的衣衫包裹住如玉清白的身躯,他站在上面俯视满目疮痍的神殿,眼角快要低垂的泪珠好像菩萨手里的杨柳枝沾了甘露水,欲坠不坠,“以你的修为只能与他同归于尽。”

凤无自然不能轻易死去,但也不能有仇不报,于是他夜夜到此增强凶兽封印,还不忘趁机用吸取它的妖力,经过净瓶滋补梧桐。

“我的确帮了他啊。”冉遗闭上干涩的双目,絮絮叨叨:“我每天晚上都有认真帮他打掩护,不光替他放哨,我还替他抱小凤凰的蛋壳,结果事情败露就被神君赶下来,老凤凰还不为我求情。”

它小心活动一下,在心里念叨:也不知道小凤凰去哪儿了,估计老凤凰该急坏了……

这睡的恍惚,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冉遗看见神殿远处的夕阳,层层叠叠的色彩大片压过来,瑶池的水面上绘成画卷,他任意夕阳披散全身。

神君在殿外与一个红衣男子严肃说话,片刻后凤无出来,“异族一向贪婪,不绝不能平事。”

清风裹挟水汽向远处夕阳掠去,周围寂静无声。

“……”神君水润的眼眸流转,最后落在红衣男子身上,眼下的红痣好像泪水哭干后泣出的鲜血,“此去多加小心。”

转眼间楼台高筑,雾气漫漫,寂静庄严的仙人位列两侧。案上书卷哗哗作响,翻出一张红纸,神君轻轻抬手,那红纸随着动作越变越大,两行大字浮现当空:

——凤无贬与仙界,神兽冉遗下凡界无唤不得入神殿。

那是冉遗第一次见神君如此严肃:“请各位仙友作证。”

两侧仙人拱手而拜,在恭送声中神君决绝离开,不再看他一眼。

天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冉遗好像一直被泡在水中,他看见头顶日月交替、繁星灿烂,又看见红光乍起、天地轮换。

最终震碎结界的是一道惊人的红光,如同火焰撕碎磅礴黑夜,杀气凛凛的剑光直逼天际;神君那张如玉的面孔在眼前浮现,他不是来带他走的,而是要亲手送冉遗下去:

“世间疾苦,冉遗,该你去了。”

冉遗猛地睁开眼,浑身僵硬,身上干燥的皮肤让他难受无比。

眼前一片亮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哒哒哒,耳边的脚步声应接不暇,他偷偷看过去,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庙宇,高挺如云的树木上挂满红绸,冉遗不住窃喜:这下可以饱餐一顿了。

视线在往上,是一处威严的主殿,牌匾上的字他认不清,只觉得笔锋凌厉,大红色的帐子半遮半掩,香客各色的衣衫不断在面前闪过。凌羽裳又往前走几步,透过影影卓卓的烟火,几人看见殿内的主神。

正在窃喜的冉遗一下全身发麻,犹如闪电击中脊骨,他瞪大双眼:

——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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