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去买少爷的午膳,怎的去了这么久?要是饿到了少爷可怎么是好?”
青云书院虽说是杨城最大的书院,但也同样清贫如洗,并没有厨房提供吃食。午膳的时候,学生和先生们一般会回家,而澹台渊则是在附近随便找个小摊贩解决。
并不是苏府离书院有多远。而是他打心底里始终认为自己是外人,并不像与苏府产生过多没必要的联系。当初选择出来做教书先生,也是因为他无法真正地以苏家儿子的身份成日面对俩夫妻。
不过今日带着当归念安出来,两人自然不会同意让自家少爷吃小摊,当归早早地就嘱咐念安去全城最好的酒楼买吃食带回来。
念安虽说玩心大,但只要是有关少爷的事,他向来最放在心上,不曾想澹台渊上午的课都结束了,他才回来。
当归见他手里不但拿着食盒,还有一顶帽檐极宽的草帽:“你买这个做什么?”
念安却没回他,径直走到澹台渊面前,一向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脸愣是摆出了纠结的表情:“少爷,您把那帷帽换成这顶吧。”
澹台渊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听念安说:“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两个眼生的外地人在寻人,问有没有看见个戴帷帽的男子……我远远地听上去,感觉就是在找少爷。”
澹台渊一下站起来,抓住了念安,急道:“你不会将我的所在告诉他了吧?!”
念安从未见过自家少爷这般急言令色,吓得一时语塞,磕巴了起来:“没、没有啊……”
“当真?!”
一旁当归见念安说不上话来,连忙安慰道:“少爷莫慌,念安他平日里虽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刻却十分机敏,也很心细,否则也不会被挑选出来做少爷的近侍的。他若真将少爷行踪透露出去,现在也不会是一个人回来的。”
念安立刻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少爷您放心,我虽不知那两人究竟是何人,但我绝对不会出卖少爷的!我远远瞧着,其中那个高个子的像是北边来的人,又想起昨日少爷就在问都城来的人,觉得可能是少爷从前认识的人。因着不清楚对面的底细,所以想着先回来问问少爷……”
他取出那顶草帽:“那两人如今就在书院门口那条街上,我觉得少爷可能并不想见他们,所以……少爷不如先将那顶帷帽换下来吧。”
谁知澹台渊一听此话,脸立刻刷地白了下去,转身就朝书院后门走。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然而要逃已经来不及了。
谁也没有看清眼前是何时多出来一个人的。连后面的当归和念安都只觉得是一阵风卷过,再回神时,面前已经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拽着自家少爷的胳膊,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可想被捏住的人会有多痛。
然而澹台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沉默地执拗地想将手抽回去。
林若齐双目猩红,死死盯着帷帽下模糊的脸庞,瞳孔极黑,气息有些不正常地紊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病的病人。
他伸出手,似乎想撩起面纱,手却在半空中忽然僵住,怯懦地止步不前。
当归最先反应过来:“大胆!你可知我们少爷是谁吗!还不快松手!”
林若齐满心满眼全是面前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哪里听得进去旁人说了什么。他上前一步,想要靠近过去,可仅仅只是那一步,就仿佛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试探着,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挲:“阿……渊?”
见他还是死抓着自家少爷不肯松手,念安当即低喝一声冲上前去,五指成爪,直取林若齐背后命门。
一直在旁边暗中观察的逄忻见状,立刻飞身上前,替林若齐挡下这致命一击。别看念安长得乖巧,却是下了死手的,逄忻正面受了这一下,胳膊都快被震碎,若是他没有替林若齐挡这一下,恐怕明年的今日就是他忌日了。
逄忻暗自捏了把汗。别看林若齐这人表面多冷静自持,恐怕内里早就混乱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否则怎么可能对身后的致命一击都毫无察觉呢?
“小兄弟,别这么凶嘛!我朋友找你家少爷有点事情,只是情绪激动了些,何必动真的呢?”
“废话少说!敢伤害我家少爷,死!”
说着,不管逄忻阻挠,再次向毫无防备的林若齐袭去。
逄忻暗暗叫苦,这小兄弟武功了得,他挡得了第一次,再要挡第二次就难了。
眼看着念安就要得手。
“念安,住手。”
清冷的声线从帷帽后传来,如同隔着一层云雾的清月,那一圈朦胧的月晕似乎近在眼前,却生怕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手一碰就会消失无踪。
念安生生止住了动作,像是被扯住项圈的猎犬,眼中杀意未减分毫,却仍是乖乖地站在了一边,委委屈屈喊了声:“少爷。”
帷帽后,澹台渊看着将自己死死拽住的手,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稳如常:“这位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有什么话还请先松手,你弄疼我了。”
他话音刚落,面前一阵微风拂过,面纱被一柄剑柄撩起。
云雾终于被拨开,露出了明月更加皎洁的容貌。
他也这才得以看清林若齐的脸。
他不知林若齐脸上这是什么神情,只觉得林若齐那张脸瘦削了不少,憔悴了不少,形容枯槁,如行尸走肉。
竟看上去比他这个东躲西藏四处漂泊的逃犯还要狼狈。
他又垂眸去看林若齐手中的佩剑,剑柄上刻着“渊”字,是他曾经的佩剑,上面还挂着一枚鸳鸯玉佩。
是他藏在寝殿内,书架上,漆器盒子的那枚玉佩。林若齐分明答应他不动架子上的东西,结果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以为林若齐已死的那五年,这玉佩不过是他睹物思人的念想;林若齐回都城时,他留着想做个利用林若齐感情的筹码;等他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这玉佩又成了他想要雪藏的不堪回首的历史。
思绪飘得很远,他听见林若齐声音颤抖地响起:“认错人了吗?”
“那这是什么?”
熟悉的麻痒从皮肤底下传来,沉睡了三年的蛊毒因为受到主人的召唤而再次在他血管之中复苏,缓慢地从他脖颈中爬出了领子,在雪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内顶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弧度。
不疼,只是告知两个人,它的存在。
林若齐双目猩红,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捏住他的手又再一次收紧,将他整个人更扯近了一步。
蛊毒又沿着钻进他衣服底下,很快出现在被拽紧的纤细的手腕上,似乎想要亲昵地向主人邀功。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林若齐手中佩剑被猛地抽出,白刃在他猩红的眼底滑过一道刺目的光。
当归和念安齐齐惊呼出声:“少爷!”
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澹台渊亲手将那块蛊毒剜了出来,连皮带肉,深可见骨。
失去母体的蛊毒掉在地上,很快挣扎着化成灰烬,消失不见,地上只留下澹台渊的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他冷冷将佩剑扔在林若齐脚边。
鸳鸯玉佩摔成了两半。
“现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