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一晃就是十年。
燕飞草长，盛春惊蛰。
阳光斜穿飞檐，风吹叶落，院内巨树下的石桌上，一位姑娘正在执笔作画。
沈泠穿着一身皦玉白裙，发间随意簪着根琉璃半扇钗，一根绸带将头发松松挽起。
一片白色槐花从树上施然而落，染上纸面未干的墨痕，烙出一块花瓣状的墨点。
沈泠右手执笔，黛眉轻蹙，那笔给那块墨点晕染开。
她把镇纸拿开，拿起画纸吹了下，声音冷淡：
“哥哥，别躲了。”
“呵。”
一个清俊少年从树后闪出来，眼底笑意潋滟：“小泠的本事又长进了，哥哥藏得这般好，竟是都被你发觉了。”
“不是。”
沈泠把画纸卷起来放进雕花长盒，抬步走进屋里：“是哥哥你长胖了，衣服露出来了。”
沈清臣：……
“小泠，你伤了哥哥的心。”
他这个妹妹，自小便与旁人不同。
别人家的小孩还在玩拨浪鼓，沈泠就自己拿着启蒙书开始读书习字，不过半年就能自己作诗写文，所闻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待后面长大些，娘教她抚琴下棋，她又开始叫他教她习武，整日连轴转，竟还有功夫钻研画技。
她天赋卓绝，学东西的速度堪称妖孽。
若非沈泠是他从小瞧着长大的，他都快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神怪附身了。
沈清臣低叹一声，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衣袍，半是疑惑地喃喃：
“我长胖了？”
“近日里穿的衣袍好似确是有些紧。”
沈泠背对着沈清臣，唇角微勾，踮脚把长盒放进书柜。
寝屋侧边窗户大开，阳光顺着窗沿落在桌子上，上面蜷着一只毛绒绒的橘猫。
沈泠凑过去，在橘猫的猫耳上揉捏。
橘猫伸开爪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看着沈泠。
“喵呜——”
【怎么了？】
带着些许困倦的少年音色在沈泠的脑海中响起，沈泠轻笑出声：
“还没睡够？”
洛洛没说话，直接跑到她的手上瘫倒，懒洋洋地又睡了过去。
沈泠只得无奈地将它抱起，手指在橘猫柔软的肚皮上揉搓。
约莫是沈泠三岁时，洛洛说它已经攒够了能量，可以在游戏世界里投射个实体。
沈泠还以为它起码会给自己套个人皮，结果竟是只幼小可爱的橘猫。
三岁的沈泠一头黑线：“你攒了三年的能量就变了个橘猫？”
小橘猫打了个哈欠，瘫倒在她怀里：“这个身体多好！能吃能睡，又不用自己走路，每天找人抱着就好。”
思绪回笼，沈泠无奈地轻叹一声，抱着洛洛出去。
沈清臣还没走，倒是自顾自地坐在石桌前喝起了茶。
名满东熙的第一公子，才学相貌皆是上乘。翩然俊逸，兰节玉骨，便是轻抬茶盏的一个动作，都美得似画中仙人。
“小泠。”
沈清臣推了个茶盏过去，偏头对她笑：“尝尝？哥哥特地为你寻的山间春色。”
沈泠把洛洛放在旁边的石凳上，举起茶盏抿了口：
“好茶。”
她抬眸看着沈清臣，声音冷清：
“哥哥有事？不妨直说。”
沈清臣平日里在书院，很少来找她。
虽说今日休沐，但往日里他都是去找太子和王家公子谈诗饮酒的。
不寻常。
“倒也没什么事。”
沈清臣对着她挑了下眉，故作神秘：“哥哥近日买下个酒楼，小泠可想去瞧瞧？”
“我还要练武。”沈泠摆手拒绝。
“练武何时练不得？”
沈清臣起身揪着沈泠的衣领，把她当成小鸡仔一般提溜起来，清俊的眉眼弯着：“走，随哥哥去瞧瞧！”
沈泠：……
“哥哥，我自己能走。”
“不，你不能。”
-
朱雀大街。
车行辘辘，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
马车由檀木所制，雕花漆金，上面还刻着独属于东熙沈家的青槐绕云纹。
沈泠曲肘撑在窗边，侧首看着马车门帘起落。
阳光顺着门帘掀起的缝隙涌进来，她有些倦怠地阖了阖眸，闭目养神。
“小泠？”
沈清臣放下手中的书卷，额前的碎发扬起。
他把旁边放着的披风取来，披在沈泠身上，有些疑惑地轻唤：
“这是累了么？”
沈泠不自觉地蜷缩了下。
她的眉心蹙着，思绪轮转，往日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小小的沈泠穿着一身银红锦裙，头发被白姣云扎成两个小啾啾，整个小人粉雕玉琢，活像从画里跑出来的小仙童。
沈泠双手抱臂，可爱的小脸耷拉着，面色黑沉：
“你再说一遍？”
刚变成橘猫的洛洛畏畏缩缩地跑到墙角处，将自己蜷成一个球：
“那个玩……沈泠，你冷静一点行不？”
“冷静？”
沈泠被气笑了，弯腰捡起一根小树枝对着洛洛：“你叫我怎么冷静？”
“我是个没剧情没人设没金手指的三无npc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被主角团一刀砍成两半？！怎么的，你要不现在直接把我腰斩送回去得了呗！”
沈泠蹲下身，肉乎乎的小手把树枝塞进橘猫的爪子：
“来来来，你现在就把我砍了！”
洛洛被吓得炸毛，用爪子把树枝往身边扒拉，苦兮兮地委屈道：
“你……你也没问嘛……”
“再说了，要实现愿望，总得有点难度不是？要是这么容易就安安稳稳待到大结局，那多没挑战性？”
沈泠近乎绝望地起身坐在石凳上，两条小短腿一晃一晃。
按照洛洛说的游戏进度，大概在她十岁时，游戏世界里的男主镇北王才会出现，而她会在那时被镇北王一剑斩杀以震慑沈家，让沈家满门被迫走上反派道路。
沈泠：……哪个智障策划写的无脑剧情？
沈泠瘫在石桌上，感觉眼前一黑，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现在她已经三岁了，七年……还有七年，但也只有七年了。
但所幸，游戏世界有个好处。
它的剧情，是可变化的。其中人物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改变游戏最后的结果，是赢是输，都凭玩家自身实力和运道。
沈泠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她被人一剑砍成两半的惨状。
血骨在地上聚成一滩，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瞪大双眼，绝望又不甘地看着前方。
“砰！”
沈泠浑身一个激灵，从梦中挣脱出来。
她的脑袋一抬，猛地撞上马车的窗沿，发出一声巨响。
“小泠？”
沈清臣凑过去，皱眉看着她微红的额头，无奈轻叹：“怎么搞的。”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罐，伸手挖出一点药膏。
冷白的指尖触上沈泠的额头，冰凉的药膏化在红肿处，没一会儿就消解了痛楚。
“可还疼？”
沈清臣把手指收回，轻声问道：“疼得话哥把这罐生肌膏全给你，回去再上几次。”
沈泠摇摇头，无奈地抬眸瞧他：“不疼了。”
“此等贵重之药，哥哥怎可这般浪费？”
“给妹妹用的，算得什么浪费。”
沈清臣微微俯身，薄唇轻勾，伸手掐了掐沈泠尚且还有些婴儿肥的俏丽小脸，戏谑揉弄：“你可是我们沈家的宝贝，若是受伤了，回去爹娘可是会要我好看的。”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向前行进，偶地经过一两道不平之处，稍起颠簸，车旁的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厢内光景。
不远处的一座茶楼内，一位身着红衣的公子倚在窗框上。
他手持青玉酒壶，凤眼灼灼，仰头饮酒时不自觉往底下瞟了眼，恰巧瞧见沈府的马车从楼前经过。
马车里，沈清臣捏着沈泠的脸，清俊的眉眼弯着，清濯又温和。
跟这死古板在书院里时可大不一样啊。
迟锦闻挑眉，有些不屑地轻嗤一声：
“啧，平时在书院里装得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出来还不是个衣冠禽兽。这小姑娘瞧着都还没他妹妹大，这沈清臣竟也下得去手？”
迟锦闻手撑着窗框，翻身跳进楼前的廊道处，抬手倚在栏杆上。
一双凤眸里噙着淡淡笑意，五官俊朗，目光灼灼，端的是昭然朗俊，公子无双。
但前提是——
要忽略他眼底的恶劣和戏谑。
“可算叫我抓住把柄了。”
迟锦闻轻笑，盯着那马车里的两人，束在发间的红锦发带在风中飘动，神情骄矜：“真可惜……这第一公子的名号，你沈清臣可得要拱手让与我了。”
沈泠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炽热目光。
她皱眉转过头去，马车疾驰而过，她就只瞧见了一片红色的衣角。
红色的绸带和墨发在空中交织，沈泠不自觉地探出头去，回头望向方才的茶楼。
沈清臣也跟着探出头去，轻声问她：“怎么了，小泠？”
“可是看上什么东西了？跟哥哥说，哥哥去给你取来。”
沈泠摇了摇头，放下马车的窗帘，敛眸问道：
“方才那座茶楼，是哪家的产业？”
“茶楼？”
沈清臣回想了下，在这个地段开茶楼的，好像就只有……
“迟锦闻。”
沈清臣眉心微蹙，有些纠结地问道：“小泠想要那座茶楼么？”
沈泠疑惑地偏头过来瞧他，沈清臣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一时有些苦恼。
“你要是喜欢的话，哥哥也能为你取来。”
“就是迟家那个家伙不太讲理，脑子缺根筋。可能得多用些时日去周旋。”
迟锦闻。
镇国将军府的独子，年少成名的小将军，在原游戏剧情中属于中立，主要是为了衬托沈清臣“东熙第一公子”名号的角色。
临近结局时，世家洗牌，镇国将军府被削了兵权，倒也侥幸保住性命。
那位小将军，也是个被主线排除在外的npc。
沈泠在心里念了几声那位的名字。
哥哥那般温和正直的人，头一次这么苦恼地说一个人“不太讲理”。
想来，那人真的是很坏了。大概率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沈泠默默在心里给迟锦闻记上一笔。
正靠在栏杆上仰头喝酒的迟锦闻：？
为何突然感觉有人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