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江家,说起来是城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四进的阔气院子坐落在洪运路青衣巷,里头住着江家一家三代。
说到江家,那便不得不提一提万里镖局。
那是江家老太爷一手创办的有名有姓的大镖局,里头大大小小的镖师有二十多口,更不要提下头还有慕名而来学艺的,再加上镖局内养马的打杂的,上上下下加起来足足四十余口。
镖局的主业是走镖送货,或是帮着非富即贵的人看家护院,有时候赶上佳节解禁还会抽调人手帮着官府巡视街巷。
一座镖局接上连下,因此江家在当地那是响当当的一户人家。
只是前不久江家遭遇变故,被寄予厚望的大少爷江乘风下落不明,又过几天甚至传出死讯来。江家半数人都笼罩在了阴云之中。不过现在可好,江家大少爷又死而复生了!
江乘风没管奔跑传信的门房,带着魏锦溪进了家门,先去到了东院,那是他父母住的院子。一路上碰到了三四个小厮丫鬟,纷纷高兴的大喊:“大少爷。”
进了东院刚到正房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慈眉善目的清秀妇人,只是身形十分消瘦,脸上含泪,看到江乘风顿时拿着帕子捂嘴道:“我的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江乘风心中既欣喜又愧疚,沉声道:“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家大夫人林芸擦了擦眼泪,看向魏锦溪道:“这位就是你信上提到过的魏姑娘吧,快请进,快请进。”
江乘风和魏锦溪进了门,便闻到屋内浓浓的药味。接着从里间传出急促的呼唤:“是乘风回来了吗?”说罢重重咳嗽起来。
江乘风赶忙答应道:“爹,是我。”说着走去了西间,看到他爹江行武面色蜡黄的躺在床上,床榻下面还碎了一个汤药碗。
江行武忍不住老泪纵横,连着叫了三声好。
在往前就是人家父母的卧房,所以魏锦溪没跟着江乘风走进去,只是隔着帘子站着。旁边林芸拉着她的手,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
就在这时从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一身香色大袖衫,外头套着靛青色着红线刺绣的长比甲。也不知是脖子上的璎珞珠子碰撞,还是手上镯子带的多,跑起来叮铃作响。
“听说乘风回来了?”江家二房的夫人何令萱住在西院,刚刚门房杨瑞叽里呱啦一顿大喊她便也得了信,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打探。再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江乘风时面色一顿,又立马扬起一个笑脸,声音略带埋怨的说:“可不是下人胡扯,真是乘风回来了。哎呦,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可苦了你爹和你娘了。”
江乘风面色淡淡的叫了声婶娘。
这边林芸听着何令萱的话心里更不大高兴,她的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可不是听别人埋怨的,便道:“弟妹,我们一家人还要多说说话,就不留你了。”
何令萱面上一僵,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是,也是。”说着退了出去。出了东院后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在心里啐了一口,呸,怎般这么命大,没死在外头呢?!
路过倒座房的时候从里头叫了下人出来,沉声吩咐道:“二老爷怎么还没回家,去,赶忙到镖局账房处跟老爷只会一声。”
这边东院正房内,林芸叫来丫鬟巧慧吩咐道:“你去后头叫厨娘准备宵夜,还要烧上几大锅的水,给少爷和魏姑娘洗尘。”
接着对魏锦溪道:“姑娘,你路过来想必也累了,暂且在西厢房歇一歇。”说罢又叫巧红带她出去。
魏锦溪知道他们一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所以答应着跟着丫鬟巧红离开了正屋到了厢房。
如此正房内就只剩下江乘风还有江行武、林芸夫妇。在里间,一家人终于得以畅所欲言互通有无。
江乘风面带关心的说:“爹,孩儿让您担心了。”
江行武摇了摇头接着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曹正清两个先到的济州,说你和田术遇上了民匪走散了。半个多月前,田术带着你的身份牌子回来,说你,说你遭遇了不测。”
提到田术,江乘风的脸上闪过一丝凛冽,厉声道:“田术他人呢?”
林芸道:“田术带来了你的死讯,你爹当场就吐了血。后来没几天他人就不见了。同住的镖师说他是没脸留在这所以才走的。”
江乘风攥紧了拳头,愤恨的说:“我在顺州不是遇到了民匪,而是被他暗害。要不是他武功不如我,怕是就被他得了手。”
“混账!混账!”江行武重重的喘着粗气,横眉冷竖,撑着身子高声道:“我江家哪里对不住他,他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老爷,郎中说你莫要动气。”林芸赶忙劝道,又对江乘风道:“自从临州分局的黄当家派人传了信来,我便怀疑那田术有猫腻,只是他一早没了影。不过他既然敢干这种事,我们定不能罢休,明个一早就去报官!”
江乘风点了点头。
“说起来柯镖头呢?”江行武又问,“可是先回镖局了?这次可要好好谢他。”
呵。
江乘风苦笑了一声,“他,他和田术一样!要不是锦溪发现他不轨......”
“你说什么?”江行武不可置信的问道。
江乘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个进来的小厮打断。那是正院老太爷身边的下人招福,恭敬的站在里间的帘外沉声说道:“大老爷,大夫人。老太爷知道大少爷回来了煞是惊喜,请大少爷去正院说话。”
一家人暂且停了讨论。林芸干咳了一声道:“知道了,大少爷很快就去。”深吸了一口气道:“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风儿,你先去正院见你爷爷去吧。”
江乘风呼出一口气答应着,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江行武还没从柯飞心存不轨的事情上回过神来。与丈夫相反,林芸则要想的要深。
若说田术是因为私仇蓄意报复,那他没必要再回一趟镖局。还有柯飞,刚来没两年的镖头,虽说待遇是比不上大镖头方石俊,但月钱也是普通镖师的两倍。他能跟他们江家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呢?
更关键的是柯飞吃住都在镖局里,最近又没有什么活,他能接触几个人?这其中又有几个能开出足够的价码来,让柯飞铤而走险谋害镖局未来的当家的呢?
这么一想,林芸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江行武沉着脸,在床头喃喃的说道:“是谁要断我江家的根基啊。”
林芸抿了抿唇不敢让江行武看到自己此刻的脸色,从床榻上弯腰下去将地上碎了几瓣的汤药碗收拾起来。碰巧这时巧慧从外头进来,正好将这些碎片接过去。
“魏姑娘已经安置好了吗?”她问。
巧慧回答:“回大夫人的话,姑娘已经到了西厢房,刚刚后厨的柳婆子送了一碗肉汤面还有一碟小炒做宵夜,又说热水一会就好。”
林芸点了点头又道:“魏姑娘在家住着的时候便由你近身伺候吧。”顿了顿又道:“明个一早来我的梳妆台上拿两件略鲜亮雅致的花簪过去给姑娘戴,另外就是问问后面的徐大娘,我记得前不久二房的大姑娘要她给做两件时兴的新衣裙。你问她要来,一并送给魏姑娘穿。”
巧慧一听便有些愣,低声道:“大夫人,那好像是大小姐催着要的,料子都是上好的绸缎,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要是有什么事让她来找我好了。”林芸冷笑着说道。
江乘风好歹也是她江乘宜的大哥啊。结果在自家大哥生死未卜,要立衣冠冢的时候,她却忙着买花哨料子做新衣裳。就算她还小不懂事,难倒大人也是没眼色的不成?以小见大,看来二房从未把他们大房放到眼里过,又或是说他们在幸灾乐祸?!
再加上现在怀疑自己儿子糟了这么多的罪兴许就是二房下的手。这么一想,林芸的心里便满是恨意来。
“夫人。”江行武等巧慧离开后轻声对林芸说道:“何必跟自家侄女计较?”
林芸咬了咬唇,“老爷,你把人家当自家人,可曾想过他们有没有把我们当自家人?”这般说着,眼中含泪,“说不定,乘风出事也是他们......”到底是没能将心中的怀疑按下去,只是说了一半到底没忍心说全乎。
江行武看着满脸怨气恨意的妻子,终日来昏沉的脑子突然一震。
此时江乘风已经到了正后院。江宅的正院、正后院都是老太爷的住所。在正后院的大堂内,江家的老爷子古板的坐着,在看到江乘风身影的那一刻才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上前走了两步。
“爷爷,孙儿回来了。”江乘风掀开衣摆下跪说道。
江家老太爷江盛止不住的点头道:“好,好,平安回来就好!”说着挥手叫江乘风起来。
可是江乘风却始终没起,遇到这么些事,他一定要说出来请老太爷做主。
江盛蹙起眉头问:“怎么没见柯镖头?”
江乘风抬起头来沉声说道:“若是柯镖头在,孙儿我或许就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江盛眉头拧的更加厉害,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脸便板了起来,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一路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你放心,有些事,我一定为你做主。”
就在这个时候,招福走进来说道:“老太爷,二老爷回来了。”
江盛道:“叫他进来。”
不一会,江家二房,二老爷江行文走了进来,先作揖朝老太爷行了礼,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江乘风,嘴角扬起一个和蔼的笑意:“乘风回来了啊,可把二叔我担心坏了。”
江乘风没忍住出声道:“我以为二叔不想我回来呢。”
江行文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你这是什么话?”
“好了!”江盛将两个人的话打断,不容置喙的道:“招福,请大少爷回去歇着。老二,你留下来。”
江老太爷的话向来说一不二,江乘风再留下来也讨不到什么好,重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好二叔才从地上起身离开。
等江乘风走后,江盛看着堂下站着的二儿子,手里的拐杖重重的砸在地上,厉声道:“你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