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牢讯室里。
覃烟与宋晓隔桌相对而坐,许巡抚和魏长渝在一旁静待。
宋晓看着手中的卷宗,浑身颤抖不止,气息粗重,双目猩红。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道。
她父母明明就是好商户,只是被其他同行逼迫,才跟着哄抬涨价。
都是那景王是非不分、强制定罪,害她父母妄死。
可卷宗分明记录着私贩盐商之一,伙同其他商铺哄抬市场价,贿赂官员。
上面合作分红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是假的!假的,对吧?殿下!”
到现在为此,宋晓还以为覃烟是私巡的某位皇女。
“肯定是假的!”宋晓强调道。
覃烟静默。
倒是许巡抚看不过眼,道:“这是凤元三十二年那起私贩案吧?本官当年也有所耳闻,案件是好几位官员反复审讯审核过的。”不可能有错。
“周家确实是主谋之一。”
宋晓双拳紧握,愤怒道:“我母亲她们明明是被迫的!被迫的!她们只是挡眼的。”
“或许一开始她们确实是被迫的,但整整两年时间里没有报过一次官,没有放弃交易,反而是商铺越来越大。”
覃烟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关键的问题。
宋晓思绪混乱,一会想到养母的诉苦,一会回想起幼时母亲的教导。
怎么可能?她那么多年的仇恨怎么可能是错误的?
明明身边人都告诉她,她双亲是被诬陷错判的。
她不敢深思,破罐子破摔喊道:“不就是贩私盐,何至死罪?”
覃烟道:“何至死罪?她们低价收高价买,为谋利哄抬盐价,扰乱市坊。其次,收粗质盐,以高价卖出,还导致食用者患病。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为你找来当年的证人。”
宋晓低下了头,嚅嗫着,声音干涩而嘶哑,“怎么会?谋财害命……”
事到如今,宋晓只得木然接受了她被蒙骗的事实。
有人想要利用她的仇恨指认景王,哄骗她,答应为她双亲翻案。
往日种种,在此刻仿佛是一个笑话。
寂静的室内,宋晓缓缓闭眼,冷静下来后,要来笔纸,书写下一个个字眼,每一次落笔都伴随着心头的阵痛。
覃烟接过翻供,快速阅读,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刚到衙门囗,就听见官役来报,宋晓服毒自尽。
许巡抚心底不是滋味,水渠的图纸也有宋晓的一份力,而且她去过宋晓内宅,布置清贫,且书架上多书多治理心得。
若是引导得当,可作人才。
覃烟听着她的叹惜,慢条斯理地拂了宽袖,精致眉眼没有什么情绪,不疾不徐对一旁的侍卫说道:“快下雨了,我们早些走吧。”
青卫闻言抬头,万里薄云,夕阳余晖晕着光彩。
心头有疑,但她也没多说,只跟着走进市坊街巷。
灾后重建进行还算顺利。
中央的救济款也到位,灾民的住宿和务工都在解决。
在王家、何家等商行的支柱下,城内开始日常运转。
商行车队运来城中所需的物资,又收购布织、字画等手艺品在外地售卖,带动灾后经济发展。
女人在外参与水渠修建、开垦、建房,挣取官府的工钱;男人在家织布刺绣或做其他小活计,将成品拿给商行卖钱,也有摆摊自卖。
总的来说,各有所业,生意嫣然。
日子有了盼头,一切都在变好。
倒是苦了她们这群侍卫,要和官府打交道,又要和百姓打交道。
她们分批打理着王女新置的学馆,花费了大价钱,还请了一些厉害的老师傅来教学。
绣馆免费教手艺,吸引大批男子来报名求学,类似的还有木雕馆、医馆。
最热门的当属少儿学堂,读书写字免费算了,还包午饭。
轰隆雷声响起,打断青卫的思绪。
灰色雨云不知何时涌上来了,余晖还若隐若现。
斜飘的雨滴打在她面上,不由得感叹变化之快。
她转而又看向王女,只见王女早已快步走到一伞摊面前挑伞了。
覃烟拿着一把青边油纸伞问价。
摊前守着两个瘦弱的小孩,大些的女孩眨巴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稚气未脱道:“不要钱。”
覃烟一怔,问:“怎么不要钱?”
其他侍卫也凑过来,围在这小摊前,听热闹。
“我知道你,你是大官人,是好官,我可以不收你钱。”小女孩一字一顿认真道。
覃烟轻笑,侍卫们脸上也带着笑意。
青卫拿起一把伞,笑问:“那我呢?我要给钱吗?”
小女孩注视她半响,“我在学堂好像见过你……嗯,你也可以不给钱。”
其他侍卫纷纷说也在学堂帮工过。
女孩小手一挥,说都不收她们钱,让她们每人挑一把。
青卫摸了摸女孩的头,温声道:“都不要钱,那你伞卖出去了,没挣着钱怎么办?”
女孩挺起胸膛,“没关系,晚上我多做几把,补回来就好了。”
“哇,你还会做伞呢?这么厉害。”
“好厉害!”
侍卫们捧场,反而将小女孩逗得脸红。
很快,小女孩的母亲背着一篓子伞匆匆赶来,两个孩子纷纷抓着母亲的衣角。
“娘亲,是大官人要买我们的伞,我没收她们钱,可以吗?”
“当然可以,云宝真懂事。”
女人和善地笑着,主动招呼她们挑伞。
覃烟几人挑好伞后,还是主动付钱,母女三人推脱。
“即是买东西,哪有不付钱的道理?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这些收下吧。”覃烟不容拒绝地递去,又带着人走了。
街市上商贩伫立,行人在蒙蒙雨丝中来往,烟火气渐起,仿佛前些日的荒败只是如梦一场。
雨落在门前的石阶上,飞溅如珠。
覃烟遥见檐下的谢宁沉,走上去合伞后才道:“下雨了,你要去哪?”
谢宁沉将手中的伞展示给她看,“想到你好像没带伞,刚要去接你。”
那双幽深亮丽的眼眸专注地望向她,毫不掩饰的情意让人心痒。
覃烟敛去其余情绪,嘴角漾起浅浅弧度,只道:“回去吃饭吧。”
晚间覃烟饭后洗漱完就想早睡,结果谢宁沉拉着她看画,要挑几副送去绣馆当绣模画。
覃烟轻叹,但还是认认真真看完,给出建议:“都挺好的,都送过去吧。”
谢宁沉犹豫道:“但我感觉第一副是不
是太难了?”
“不会啊,有难度有挑战。”
“这一副有点瑕疵。”
“看不出来,没事。”
“那都送去?”
覃烟点头,转身想往床边走。
可惜敲门声响起,青禾说魏长渝和李明荷等来访。
覃烟无奈又穿上外袍,出去会友。
到了庭院,桌上摆着两坛酒,李明荷还吆喝着拿碗。
一见到她来,便喊:“快来,快来,烟姐,今日我带了桃花酒,大家都有口福喽。”
魏长渝还带上了魏潜,一桌围坐五人,倒是热闹。
谢宁沉浅尝两杯,就和旁边的魏潜聊天,没一会,两人约着去看画,留下她们女人谈天说地。
其实三个人也没什么高深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说上了八卦。
李明荷占着醉意大肆嘲笑魏长渝。
“烟姐,我跟你说,魏长渝真的是巨装,明明眼睛都要长人身上了,后面魏公子和她打招呼,她还‘嗯’。”
调侃完魏长渝,又提起了许巡抚的八卦。
“听说她惧内。”
“惧内怎么了?”
“惧内不可笑,可笑的是每一个夫侍都惧,我还挺有印象的,怎么说呢……说她惧内吧,想娶的还是娶了,说不惧吧,天天和夫侍倒歉,赔罪。”
……
青卫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边嗑瓜子边听八卦。
想不到许巡抚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日子过得也挺动荡的。
欢笑声未停,青禾来报:许巡抚来访。
李明荷酒醒了大半,抚着发鬓,装作很忙的样子。
覃烟正晃着她的金扇,前些日子怕太招眼,都没拿出来。
倒是魏长渝主动起身去接人。
刚八卦的主角突然坐在身边,论谁都有丝尴尬。
但覃烟还挺悠然,主要是她看的开,可惜她自顾自不热场。
许巡抚也是提着两壶小酒,悠哉地主动热场,一杯接着一杯倒李明荷带的好酒。
好不容易把这四旬老人安抚下来,派人送回去,天色郁深,这夜会也差不多该散了。
人都送走后,覃烟终于躺上了期盼已久的床。
就是谢宁沉拿着一匣子上床,覃烟虽疑惑但尊重,没说什么,盖好被子闭眼。
一阵推搡,覃烟看去,望见谢宁沉把匣子递向她。
覃烟挑眉了眉,没想他大半夜的还会送礼物,伸出手接过。
刚要放到床边的凳子上,又被叫住。
“你不打开吗?”声音低沉。
覃烟闻言打开,微怔,“这是什么?”
“……里面不是有说明书?”谢宁沉裹着被子,别开眼,“用来受孕的……”
覃烟面不改色地关上,放回凳子上,回应道:“哦。”
阖眼睡觉,沉默着将心底的惊涛骇浪抑下。
谢宁沉松了身上的被子,耳尖泛红,“妻主。”
覃烟如入定的僧人,坚决不睁眼,不陷入蛊惑。
“妻主!”
“不用这么叫我。”
“覃烟……”
“睡觉了。”
“……”
没了动静,但也没察觉到人躺下。覃烟悄悄睁开一只眼探情况。
正对上一双水意潋滟的墨眸。
老天奶,怎么又哭了?!
以前也没这么娇气,以前身中数刀都没红过眼。
现在直接变了个人吧!
覃烟整个脸庞都浮上难以辩识的复杂之色,起身哄道:“怎么了?还不睡觉?”
“你知道的。”谢宁沉低垂眼帘,闷声道。
“你想要孩子?”覃烟试探。
谢宁沉瞥她:“你不想要?”
怎么会有女人不想要孩子,除非是不想要孩子父亲……
覃烟眨了眨眼,保持清醒,“嗯……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什么时候?”谢宁沉追问。
“……至少要等回家吧,现在不可适!”覃烟咬牙道。
“真的吗?不是哄骗我的?”谢宁沉攥着被子。
“当然了,我们过几日又要走了,现在肯定不行。”
“你不可骗我。”谢宁沉信了大半,扑进她怀里。
覃烟扶着他的腰,入手是温热细腻的肌肤。
覃烟视线下移,只见光洁的背脊与系着蝴蝶结的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