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游骑兵来源于大扩张时期公民自带武器参军的爱国传统,这些来自小康家庭的忠诚军人在灵能革命后一举成为装备机械外骨骼、微型核电池、无人机蜂群,以及最重要的:灵能通讯器,灵能推进器,灵能自动武器的“超级士兵”,而且往往需要经历漫长严苛的选拔和训练,一如蓝星封建时期昂贵又稀少的骑兵。
对于他们的敌人——当下大概率是那些短时间内拿起前灵能时代武器参与叛乱的平民来说,与一支拥有游骑兵的军队作战,是一件时刻笼罩在致命恐惧阴影中的事。
所以摩迦罗星系到底有什么能对抗游骑兵的东西?
在第一千零一次尝试思考失败后,叶英烦躁地踢了两脚训练基地大门口的树,不是,旬朔有病吧?
话说一半就停下来让别人猜的人都应该统统送进亚空间受灵能乱流的折磨。
“英子,别踹了,今天有新兵来,你把门口的树都踹烂了多影响我们游骑兵的形象。”帝国506军团游骑兵连金赩中士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说道,他看起来相当清瘦,并不那么“游骑兵”。
“你再这么叫我,我就让你去监督机器人扫厕所。”
金赩做了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用手向叶英比出“ok”。然后他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做了个反向拉开拉链的动作,以一种尊敬到滑稽的腔调道:“叶英少尉,晚祷的时候连里新到的技术神甫要和我们会晤,还望务必亲至。”然后是一个娴熟的戏剧演员谢幕的动作。
“人模人样的,”叶英把一瓶顺来的酒扔进他怀里,“拿去给排里分了,训练期间不要喝。”
“还有一瓶!我看到了!你要独吞!”金赩的声音本来就有些尖细,在他的刻意拉高中更显刺耳。
“这是给代文军士长的,你想都不要想。”
“老代头确实值得,”金赩临走前严肃地拍了拍叶英,“你要努力立功,让我们可靠的老代头喝上更好的酒。”
不是,金赩也有病吧?
虽然叶英也觉得老代头值得,但她作为排长难道不要面子的吗?叶英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决定去代文军士长温暖的怀抱里寻求安慰。
所以当代文打算进行例行的晨间报告时,见到的就是正在祷告的叶英。
她几乎怀疑这是熬夜工作后的错觉。
年轻的指挥官是一个功利而现实的人,是那种只会因为国教教堂发鸡蛋而混进去糊弄一下,但出乎意料被神明偏爱而拥有格外出众的灵能天赋的家伙。真是好运啊,连已经步入中年而愈发稳重的军士长都不由得感慨,虔诚如她受限于天赋和出身,进入军队二十几年了也只能在士官中打转。
但她其实很喜欢叶英,叶英身上有一种军官里少见的无阶级感。军队里常常有关于叶英出身于巢都世界的风言风语,这反而使代文和叶英相处时怀有格外的怜惜,毕竟相比于游骑兵里占比最大的农民、工人还有小商人的孩子来说,以生产人口为目的而无限压缩生存空间的巢都贫民,可以算得上最接近生活在国教经文描述中的地狱里的人了。
比起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族军官,代文想,她真的超级满意叶英。
“祷告的时候最好不要一只眼睛睁着偷瞄别人,叶英少尉。”代文看到桌子上散乱的文件,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还没意识过来已经坐下开始动手收拾起来。
我咧个天选牛马,叶英爱死代文这种性子了。她坐过去和代文贴在一起,道:“这只眼睛祷告累了,我让它放放风。”
“这次的新兵怎么样?有没有好苗子?”
“就那样,怀揣一腔报国之心,但没有见过血。”代文嘴上回答得清清楚楚,手下给文件分类的动作也没有停,也许是想起来自己刚入伍的样子,她那张常年被军旅生涯锤炼得坚韧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很青涩,很可爱。”
“等会儿你会见到他们,我有种直觉,你们会彼此喜欢的。”
“连队里新来的军官呢?你有没有接触过他们?”
代文耸了耸肩:“也就那样,士兵们各有各的可爱,军官们都是一样的讨人厌。”
叶英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献出去的宝,拿出酒递给代文:“从旬家捎的酒,行商出品,品质保障。”
代文仔细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有点怀念地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在农场里种过这种葡萄,但收获的时候都是老爷们的仆人来把它们运到庄园里进行陈酿,我还没见过它的成品。叔叔阿姨们自己私下也酿酒,可能杂醇太高,喝了头要疼很久,但是大家还是很高兴,年末农闲的时候就聚在一起跳舞唱歌,然后在篝火前面大醉一场。”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让人想起褐色的土地,雪白的牛羊和金黄色翻滚的麦浪:“算算时间,家乡星又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了。真好,我当兵就是为了守护过着这种日子的家乡人。”
叶英不置可否,只是偷偷靠在了代文鼓鼓的肱二头肌上。
“希望你所信仰的神可以保佑一切如你所愿。”话音刚落叶英就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阴阳怪气,连忙往回找补,“额,我是说有信仰也很好啦。”
淦,好像更加阴阳怪气了。
她听到代文不怀任何恶意地笑了一声,不由得尴尬起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往军士长宽厚的胸膛里一埋,瞬间就被一股阳光晒过的干草堆味道包围住。
“我的意思是,有一些坚信的、能够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东西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可以让我们在帝国无垠的星空中不至于感到虚无。”叶英的声音闷闷的,“我也真的衷心希望大家都能如愿以偿。”
尽管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
叶英本来想再说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有无数种方法让所有人不满意。但她还是忍住了,作为见识过最底层和最顶层的帝国公民,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更能听见帝国这栋宏伟建筑各处不断迸发的细微破裂声。
大厦终有轰然倒塌的一天,叶英并不觉得那一时刻遥不可及。
就让大家都把美梦做得更久一点吧,就像农闲时候的乡宴,众人可以凭借酒酣耳热后的丁点儿温暖在漫长寒冬里期待下一个春日的到来。
代文敏锐地感觉到叶英似乎有些低落,她轻轻拍了拍怀里后辈的头,就听到叶英小肚鸡肠的告状:“刚刚回来的时候金赩欺负我了。”
金赩确实有些没正形,军士长想,她当然不是因为想让小排长的心情好一点而徇私。
“我让他去监督机器人扫厕所。”
叶英满意了,一直到晚祷之前都保持着好心情。
“天杀的,才十八岁就来参军了,”叶英握着新来的医疗兵库斐的手,痛斥不做人的募兵部,“上了战场机灵点,叛军可不遵守不杀医疗兵的条例,平时有什么事就找代文军士长。”
代文配合以微笑:“很小的琐事也可以找我的,大家都管我叫代文妈妈。”
叶英还想再说几句,但是教堂的灯光一下子暗下来,随之响起的是宁静悠长的弥撒曲。
所有人都站起来。
傍晚紫红色的余晖透过玫瑰花窗在教堂内绕着柱子如鬼魅般游走,灵能蜡烛在乐曲中跃动着,像是能够燃烧人类灵魂的天堂之火。
至阴至暗之时,至洁至净之地。
白发主教登坛告祷,两名司祭随行,唱诗班齐声合唱。
到底哪个是跟他们去执行任务的技术神甫呢?叶英望着被巨大斗篷遮盖住脸,只露出几缕黑发和一丁点儿苍白尖下巴的身影,只想骂街:真、的、是、好、难、猜、呢。
有的人就算披了圣洁神父的皮,也盖不住骨子里的阴湿男鬼味儿。
在叶英眼里,连带着教堂尖顶下向上升腾的白色熏香,都一时间风雨如晦,鬼影憧憧起来。
仪式还未结束,突然有带了半条机械腿的老人跪拜在神坛之下,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又有点癫狂:“大人,我有罪。我要向您告解,以求主的宽恕。神父说拿钱买赎罪券死后就能在亚空间炼狱中少受神罚,可是我,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是老彼得,他是个几十年的好士兵,”代文用只有叶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顿了顿,才补充到,“他的妻子得了治不好的重病,在床上瘫了很长时间,很痛苦,有一天突然就不明不白死了。”
“是团里的军医去验的尸。你知道的,一起训练过的战友是真正血肉相连的关系,可以为了对方承担巨大的后果。何况对军人来说,有的时候死亡意味着解脱。”
“如果我也有那样的一天,”代文悄悄扯了扯叶英的衣角,“我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你抉择,我的朋友。不管你是让我生或者死,我都只有感恩,绝无怨言。”
叶英挠挠她的手心:“什么样的一天?你也想做我老婆?”
代文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发现台上的斗篷小鬼注意到她们俩的小动作,向这边频频张望,叶英老实了一点,嘴上并不服软:“知道了,老婆。”
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拿捏,:)。
教堂里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苏菲主教看了带着金质念珠的司祭约德一眼,她是个严厉的老太太,今日不过是日常巡视,顺便送自己的弟子一程。
她一直知道教会的某些地方腐败成性,但她现在还不打算在信徒面前给约德神父难堪。
“【天主不愿意罪人死亡,而愿意他回头和生活。】主是仁慈的,去苦修,行善,参与义战,哪怕没有银币叮当落箱,主也会宽恕你的灵魂升出炼狱。”苏菲主教的语气并不激烈,或者换句话说,她往往只对那些真正的罪人严厉。
老人被她平和的语气安抚下来,又喃喃道:“我年纪大了,打不了仗了,也时日无多,没办法再为教会做些什么。我向主祈祷,我听到主说,他感受到了我的虔诚,因此决定减轻我的罪责,甚至让我死去的妻子也升入天堂。”
“听谁说的?你怎会这么想?”作为帝国赫赫有名的经院哲学家,苏菲主教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信称义,那是反叛教会才有的想法!”
面对这个满脸风霜的苦命人,主教还是耐下心为他解释:“克制的行为是为了约束我们的情感,而不使之堕入放纵的深渊。不要以为这是一条捷径,诱饵和陷阱是同时出现的。”
老人的眼神暗淡下来,生活的苦楚造就了他脸上纵横的皱纹,他却不知道这种苦楚何时才有尽头:“我为帝国流了几十年的血,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呢?我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神父还说,主不允许轻生。”
他抬头望向摇摇欲坠的烛火,一如望向自己行将朽木的人生。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斗篷里伸出来搭在老人的头顶:“你太瘦了,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你只是迷途的羔羊,先去吃一顿圣餐,然后到教堂里来当守门人,从力所能及的事情开始做起,主会宽恕你的。”
苏菲主教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默认了这一切。
“谢谢您,大人。”老人像个又被打进去了一点气的车胎,好歹有了往前走过庸常日子的依靠,他俯身去亲吻神父纤尘不染的小羊皮皮靴,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谢谢您,大人。”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圣歌如常响起。
斗篷下摘掉蓝宝石戒指的年轻神父和拉着军士长粗壮有力手掌的年轻少尉不约而同地偷偷撇了撇嘴。
“为什么不按教规处罚约德?把他调到其他教区去当司祭,只是换一个地方让他继续贪污而已。”等其他人都散去后,面对晚餐只有一张简朴无酵饼的老师,封爻终于忍不住质问出声。
“时局乱了,教会的威严已经岌岌可危,我不能让教会再名声扫地。”苏菲主教的神情十分疲惫,“我没办法在一堵危墙上再踹一脚。”
“真正挽救危墙的办法是去维修它,老师。正如真正挽救教会的办法只有改革。”
“就像忒修斯之船那样吗?”苏菲划了一个圣号,“【一个与本时代精神联姻的教会,将会在下一个时代守寡。】”
“让教会走过一个又一个千年的智慧是对传统的坚守。”
“封爻,自从家族巨变以来,你也变得不一样了。这就是你选择到军队里当一名普通的技术神甫到原因吗?明明留在中央教廷,你可以做的事情更多。改革也好,保守也罢,你要先站上高位,才能让众人听到你的声音。”
“和那无关,老师,我也只是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封爻望着自己尊重的长者,被满头银丝刺痛了眼睛。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