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闹得太晚,叶英在坐着软塌轿子到达总督府的时候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本来头就痛,被蠢猪请客赴宴头就更痛了。
车撞树上知道拐了,鼻涕进嘴知道甩了,仗打赢了知道赔礼道歉了。
早干嘛去了?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总督府的奴隶早早抬着轿子等在扑翼机降落的地方,叶英一到达巢都就被请上轿子,全程脚不沾地。
多穆斯玄关的奴隶听到走在轿子前面的提灯者叩门,用力拉开两扇大门。
随着装饰着青铜门环的大门訇然洞开,府邸内部便跃然眼底。
环形柱廊围成一个拥有天井的前厅,正中央是倒映着蓝天绿植的方形水池,水池中立着赤陶喷泉。柱廊靠墙的一侧有矿物颜料绘成的湿壁画,大概是总督家族的故事。柱廊下乐师弹奏起里拉琴和长笛,浮着鲜花的水池便在乐声中漾起波纹,柱廊上的藤蔓,壁画,漫步的孔雀都被水波照出倒影,形成一幅优美的风景画。
矮凳被放在轿子下,地毯也在面前铺开。
总督领着巢都的一众小吏候在门口,见到叶英从软榻上起身,略带期待地往轿子后面打量。
“别看了,上将才不会来。”叶英没有去踩矮凳,只一跃而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姐夫来赴宴?”
“是,是,前些日子是我犯蠢,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总督只是唯唯诺诺应是,丝毫不见之前的气派。
叶英闻言双手抱臂,道:“那你今天打算怎么赔罪呢?”
“会让您看到我的诚意的,”总督擦了擦额头的汗,弯腰凑过来,挤满肥肉的脸上堆出一个堪称谄媚的笑,“大人,保证让您难忘,还望您在上将面前帮我多加美言。”
“看你表现。”
叶英并未给出肯定答复。
总督头上又开始冒汗,他顾不上擦,将叶英引到铺满马赛克瓷砖的餐厅内。
帝国的政治体制是在大扩张时期确立下来的,在那个每天都有新增星球纳入帝国领土的繁荣时代,新生国家政权的触手无力伸到每个星球的土地和人民上,加之新施行的私掠飞船法案出台,规定了私掠飞船舰长拥有自由探索未知星域的权利,并享有对所发掘星球的治理权。帝国干脆在中央星系之外将行政权下放给各星球总督,只要求总督按时向帝国缴纳十一税,并定期接受皇室派遣财务官的监察。
换而言之,总督有权决定所辖星球的一切,除了偶尔应付中央星系的皇室官员。
帝国境内非中央星系的星球如恒河沙数,好比国中之国。
这也导致十几个千年之后,非中央星系的星球都各自形成了独特的文化风俗。
餐厅四壁和天花板上都是彩绘宗教画,餐厅内也没有常见的高椅高桌,只有摆满靠枕的躺椅,和紧挨躺椅用来放置食物的低矮圆桌。贵客们端着食盘躺在躺椅上交谈进餐,上菜时有奴隶从旁介绍,食物会在呈上来之前被切成小块,供客人用手抓取,也有拿着清洁仪器的奴隶四处走动,时刻准备为客人清洁手部。
是的,摩迦罗星仍保有奴隶制度,那些反抗或者违逆总督统治的人,以及在人造子宫中就被查出基因缺陷的人,都会成为总督家族的奴隶。
这也很常见,毕竟很多星球上人口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廉价的人力反过来取代昂贵的机械,呈现出一种高科技而低人权的社会氛围。人力是低贱的牲口,科技才是总督们手里好用的驱使牲口的鞭子。
巢都城市更是个中翘属,下巢的贫民们蚂蚁一样挤在垃圾堆里,也许一辈子都看不到天空,无有立锥之地;上巢的当地贵族们肆意享有新鲜空气和闲暇时光,府邸连接阡陌。
“别,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和我躺在一张躺椅上。”看到想要凑过来表达亲近的总督,叶英明晃晃把嫌弃写在脸上,她可不想和这个热烘烘的胖子挨在一起,尽管整个上巢都有恒温恒湿装置。
叶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从手边摘一串葡萄,皮也不剥就扔到嘴里。
“开始吧。”
她的意思其实是宴会可以开始了,但总督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将其理解成为用来赔罪的好戏可以开始了。
总督拍拍手,奴隶们扛着装满金块的箱子走上来。
作为中子星碰撞产生的重金属元素,哪怕是在人类已经能够进行星际航行的今天,纯金依然是市场上流行的硬通货。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您收下。”
叶英毫无表示。
“当然,您要觉得黄金太麻烦了,我也可以按帝国数字币折算给您。”
“不麻烦,”叶英把葡萄核吐到托盘上,“我都收下。”
“然后呢?就这?”
总督被横肉挤得小小的眼睛里冒出猥琐的光芒,他哈腰凑近几步。
“自然还有其他新奇的东西。带上来。”后半句话是对等在房间外面的仆人说的。
几个穿着清凉的奴隶膝行着被领到叶英面前。
他们有着精干的肌肉和柔软湿润的皮肤,脸庞对称,符合绝大部分人的审美,显然从成为奴隶那一刻起,为了某些用途,就不曾干过重活儿。
叶英拿起一把银匙去敲手里的鸡蛋壳,银匙被磨的很锋利,方便用来挖蛋或者贝类吃。
总督眼尖地发现她的目光在其中一个拥有黑色鬈发的奴隶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哦,一个安静的雀斑男孩儿,皮肤浅小麦色,睫毛浓密,眼睛大而深邃。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总督凑得更近,指了指那个奴隶:“他有二十厘米。”
“什么?”叶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总督对着奴隶下面比划了一下:“那里,二十厘米,没有被机械改造和基因编辑过的,纯天然。”
被品头论足的人从头到尾低着头跪在地上,好像对一切都习以为常。
叶英“嘶”了一声。
总督了然笑笑,他又误解了,他以为叶英在为他的话而感到惊叹。
实际上叶英只是在感慨帝国的低人权优势,恐怖如斯。
谁想知道他是不是纯天然的啊?
叶英不耐烦地摆摆手:“下一项,下一项。”
棘手的家伙,总督在心底嘟囔两句。
餐厅一面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呈现出街道上的景象。街道四周郁郁葱葱种满了月桂树,莨苕和丝柏,道路尽头是一栋典型摩迦罗式的豪宅,俯瞰整座巢都和远处一望无际的沙丘。
“您也可以在这里安一个小家,想起来就过来度度假。”
好了,叶英现在了解帝国总督都是怎么贿赂皇室财务官的了。
不是,谁要回到这个破地方度假啊?
被总督当舔狗讨好了。
但完全没有被舔爽。
“这些不够,”叶英冲着总督招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我还要什么才会放过你。”
总督膝盖碰上躺椅的边缘,他俯下身子去听叶英的交代。
其他小吏偷偷留意着这里的情况,总督太胖了,把叶英遮得严严实实,他们只能看到一堵微微颤动的肉墙,听到总督发出的“咯咯”的声音,像是在笑。
直到跪着的奴隶发现马赛克瓷砖的缝隙被鲜血染成可怖的红色,浑身发抖尖叫起来。
总督的身体软软向前倒去,被叶英厌恶地往反方向一推。那把银匙正插在死不瞑目的总督胸口,反射着噬人的白光。
“我的士兵死了,血债总该血偿。”
叶英从一旁吓傻了的奴隶手里拿过清洁仪器清洗双手,从躺椅上站起来,绕过血泊走到跪着的奴隶面前。
“叫什么叫,你们的主人死了,你们自由了。”
那个因为过于安静而被叶英留意的黑发奴隶恍然惊醒过来,爬到总督尸体旁,冷漠地观察一眼他到底断没断气,然后把银匙拔出来擦干净,又爬到叶英脚下,跪着双手把银匙高高举起。
“您帮我报了灭族之仇,从现在起,您就是我的主人。”
叶英······叶英倒也没有那种癖好。
她没有去接银匙。
“啊,怎么称呼?”
黑发奴隶被问得一愣,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还望主人赐名。”
严格来说,他其实也有名字,大家都管他叫“喂!”。
“我又不是你爹妈,你自己起个名儿得了,”叶英无语极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手很稳,是个当狙击手的好料子,有没有兴趣参军?”
“都听主人的。”
“嗨······“叶英叹了口气,“不过具体怎么样还要看你的训练成果,行吧,进了军队记得要叫我长官。到时候军士长会教你的。”
“麻烦打断一下,”朝露的声音在一众脸色难看的小吏中响起,“按摩迦罗的法律,主人死了,奴隶需要殉葬。”
嚯,摩迦罗星还有法律呢?真新奇。
这个叶英是真的没想到。
一个尤显稚嫩的孩子被他母亲从人群中拉起来。朝露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一下,鼓励地对着孩子点点头。
孩子颤颤巍巍地走到那具尸体前面,鼓起勇气道:“我是摩迦罗星总督家族第二百三十七代子孙,前任总督的养子,第一继承人。”
他的话语越来越流畅,也越来越自信。所有人都在聆听他的言语,在前任总督的尸体前,这个旁支的孩子第一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蒙天主的恩赐,仰赖皇帝的庇护,我,摩迦罗星新一任行政长官兼第一执法者,宣布我总督生涯的首条敕令 ,即赦免今日在场所有人无罪。”
叶英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朝露。
隔着血泊,叶英看到朝露又露出那种欠揍的装b成功的高深莫测表情。
她们都明白,这是第三份礼物。
这么早就做好预案了啊,叶英想,被看透了,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