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精神力持续透支中……”

代曜一阵眩晕，感觉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意识却向上升，俯瞰教堂众人。

他看见声波形成的盾牌在减弱，因爆炸而溅起的铁屑擦过自己和其他治安员的身侧，沙吉脸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而新的K正穿越重重火光，朝他们疯狂射击。

地面上众人变得越来越小，代曜的意识穿透教堂穹顶，在建筑物外的尖顶处徘徊。

沙吉他们还在作战，他不能离开。可意识就像一片云，被风吹向更高远的苍穹。

他飘了很久，一声短促的“代曜！”把他叫住了。

代曜霍然睁眼，先看见面前的沙吉。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搬到休息室的长椅上靠坐下来，沙吉半蹲在膝盖边，仰头望他，神情关切。

看来他们已经从红雨里出来了，其他人都围在长椅边，七嘴八舌问代曜怎么样了。

“没事，我缓一会。”代曜闭了眼揉眉心。

精神力处于透支状态时，像不眠不休持续高强度工作了三天，他这会连脑子带身体，整个人都是麻的。

突然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贴了贴自己额头，代曜睁眼，看见沙吉伸长胳膊，手指放到他太阳穴处，轻轻按了按：“这样有没有好点？”

代曜一愣，他知道沙吉对每个人都很好，但细致入微到这种地步，是正常的吗？

他转动眼珠看向其他人，显然他们也有点震惊。陆洵最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换上一副“哟这是在干嘛”的表情。

不正常。

刚好这时祁鸣烁拿了瓶喝的过来，他没有参与这次作战，听说代曜出了事，立马赶了过来。

代曜尽量自然地站起来，尽量自然地去接祁鸣烁手里的水，尽量自然地喝了一口，随后发问：“队长，任务成功了吧？”

沙吉收回手，也站起来：“技术组那边找到了策划这场刺杀的源头，让K强制下线了。”最后K倒地不起，在众人面前化成渐次消解的像素块。

陆洵点头：“不然这么一茬接一茬地打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明戈·杜肯呢？”代曜又问。

“没死，但有一点精神撕裂症，也是活受了一回罪。”陆洵道，“杜肯那边把权限卡那么死，无非担心我们把他们现在掌握的资源和能达到的技术水平摸得太清楚，也没怎么把那小少爷当个人看，也难怪他不爱跟人玩。有血缘都是这样，领养的只会更差。论坛上那些关于柯道熙的小道消息，我看多半是真的。”

“有真有假，论坛上的帖子很可能是刻意投放的，有人在背后引导。”祁鸣烁道。

陆洵抄起手：“怎么看出来的？”

祁鸣烁：“那帖子通过格斗场的视频和图片，分析了K身上安装的义体，指明他是柯道熙。柯道熙很早开始秘密接受义体改造，可他具体安装过哪些型号的义体、对应了哪一生产批次，目前还查不到任何资料，那帖主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代曜：“但K本来就不是柯道熙，或许凶手只是想借他的名头把事情闹大，那些型号和批次信息会不会是随便捏造出来的？”

“指挥部的人按照帖子里的证据，从消费端口走访过，虽然调查结果不完整，但那一批次的义体和武器的确是杜肯集团生产的。”沙吉道，“可是再从销售端口核实，找到杜肯集团那边时，他们却说资料意外丢失。”

一听就是骗人的鬼话，那批义体一定出了问题，相关资料要不是被藏起来了，就是被销毁了，一定不会轻易外流。

代曜：“义体投入市场需要获得生产许可的吧？相关部门有留下记录吗？”

沙吉：“问题就在这，连主管部门那里的资料都不翼而飞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杜肯集团的手怕是已经伸入联邦政府内部了。

回去后，代曜想把之前那个爆料贴再翻出来看看，然而原贴已经被论坛平台删掉了，杜肯集团发动了公关手段。

好在祁鸣烁有存档习惯，他把原帖备份和自己的查证给代曜一起发过来。

代曜把资料大致过了一遍，想起将近两个月前，他在红雨第十区东郊仓库完成的那个任务。

那时系统让他探查东郊仓库里的货物类型，比对过资料后他发现，仓库里的几个义体就安在K身上。

红雨第十区保存了十几年前雨城第九区的部分街景和人文风貌，仓库里会有那些资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杜肯集团竟然能允许武器和义体的资料信息以实物的形式保存在那里。

K最开始闯仓库的动机是要获取这些资料，可是他并没有成功。

这么看的话，只需要查出在固定时间内，都有谁进出过东郊仓库，就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了。

但他没法把这个线索告诉他可爱的同事们，也不能上报，因为他是进过仓库才得出的这条线索，他自己也在嫌疑人里面，到时候摘不清楚。

他在这里操心，治安局也不是吃白饭的。技术组找到了K的IP地址，显示在雨城第九区。

一个叫玄绀的帮派如今统领着第九区，和雨城八个区对峙多年。

俞蒙下令不得对外泄露K的藏身之地，他说第九区迟早要被收回来，现在雨城和第九区的关系已经够差了。

治安局上下统一口径，可K来自第九区的消息不知为何还是泄露了。

雨城居民对第九区满含敌意的发言立即在论坛里遍地开花，有戾气重的，甚至提议治安局直接放几枚核弹把第九区炸平了收回来。

但代曜知道这不可能，他看出俞蒙是个坚定的和平主义者，雨城市政府目前也是主和的多，派了人和第九区谈判。

谈判进行中，论坛上又有新的帖子冒出来，帖主以第一人称视角，说出自己因安装义体而倾家荡产的经历：

“……杜肯旗下子公司生产的义体很快就不能用了，他们说会为我提供终身售后，这只是我跳入火坑的第一步。他们把我的义体多次返厂、升级，需要支付的费用都由我自己承担，后来我甚至贷了款。我看着利息越堆越高，那数额我不吃不喝工作三辈子也还不起。可我没有办法，想活着就要工作，要工作就要有齐全的肢体……可当我知道向我提供高利贷的机构竟然就是杜肯集团培养的黑手党，我觉得我就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帖主最后的话像是遗言：“……明天催债的人又要过来，我太累了，没力气再面对他们了。”

帖子底下评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帖主借高利贷是自作自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另一派则在控诉杜肯集团，挽留劝解帖主，让他不要想不开。帖子热度被推到最高。

治安局技术组迅速锁定发帖人，只查到一个假地址，和之前爆料的帖子一样，是设计好的。

舆论的矛头再次对准杜肯集团。

劳德·杜肯终于出面回应，他召开发布会，回应了最受关注的几个问题。

“首先是柯道熙的事。他的确是我的养子，可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他，他的早逝令我伤痛。有些真相，我原本想随他的离去永远尘封。可现在造成了严重的误解，这是杜肯集团不愿看到的，因此有必要解释清楚。”劳德·杜肯说着，身后的光屏出现了一组照片。

全是柯道熙接受义体改造前、还是天然人时的照片，在场所有记者、以及关注着直播的代曜看见，前几张照片里的柯道熙有一个共同点，他的双手要么放在口袋里，要么放在身后，从来没有露出来过。

最后一张抓拍揭示了真相，柯道熙的手不像正常人那样有十根彼此独立的手指，他有好几根手指连着长在一起，仿佛连接到胳膊末端的不是手，而是一对蹼。

“正如诸位看到的，道熙是先天并指畸形儿。加之又是孤儿，他在福利院度过了一个非常不幸的童年。”劳德·杜肯露出难过的表情，“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从来不像其他小孩那样争抢我带去的礼物。后来我知道，他是怕把手拿出来吓到我……多么好的孩子。”

“福利院的环境不利于他成长，于是我决定收养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劳德·杜肯身后光屏出现新的照片，柯道熙脸上褪去拘谨，望着镜头开怀大笑，似乎在证实杜肯家把他养得很好。

“第一次接受义体改造之前，我问道熙害不害怕，他很坚定地摇头，说更怕留下遗憾。这也是杜肯集团研发义体的初衷，我们不愿让残缺成为任何人的遗憾。”劳德·杜肯掷地有声，随后停顿片刻，语调下降，那代表接下来会发生转折，“但谁也没想到之后的事态发展会失去控制。”

“开始道熙只换掉了畸形的双手，之后过了不久，他提出想要更换双臂。因为他的双臂非常健康，而接驳义体会产生排异反应，我担心他受不了，所以没有允许，他因此消沉了很久。”

“直到他意外摔断胳膊，我才松口。我没有想到的是，换了手和胳膊后，他又盯上了自己的双腿。这时我才发觉，他对自己原生的身体有多么憎恨，甚至不惜自残也要换掉。”

“换掉双腿后，我禁止道熙安装其他任何义体，可他居然在我长期出差途中，串通了实验室的研究人员……等我回来，原来那个天然的道熙已经不见了，我看着他因为并发症变得越来越衰弱，恨不得能代替他受苦。”劳德·杜肯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因为我的疏忽，主才降罪于我，让我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后来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早一点发现道熙的心结，一切都会不一样……”

直播的实时弹幕跳动着，大部分围观群众暂时停止讨伐，下了这样的判断：柯道熙是个沉迷肢体改造的瘾君子。

这判断又暗含了一个结论：有那样形同横死的结局，都是柯道熙咎由自取。

代曜却明白，这一定不是事情的全貌。

劳德·杜肯是个精明的商人，背后还有一整个公关团队为他服务，知道如何处理丑闻能把对集团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而柯道熙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他已经死了，其他人怎么说都可以。

发布会现场，记者又问起杜肯集团纠集黑手党发放高利贷一事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