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美人阁。
池梦鲤悠悠转醒,方才动了一下,他便瘫软着躺在被褥里。
昨夜,他与万俟琅闹得厉害,如今连大腿内侧都破了皮。
他父亲的贪污案被平反之后,他便想通了,万俟琅垂涎美色,想要的不过就是他这幅身子罢了。
只要他逃不出这深宫,总有一日会让万俟琅得逞,就算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不若他主动一些,在万俟琅厌烦他之前,多为自己多讨些好处。
总之,他们之间不过是交易罢了,他不信万俟琅什么都不求。
他虽是这么想着,可是不知为何,最后关头万俟琅突地反悔,转而用了他的腿。
桃枝听见屋内的动静,没多久便端着金盆进来了,她时不时用暧昧的眼神偷偷看贵人一眼,道:“贵人,奴婢帮你更衣吧。”
昨夜屋内床一直在摇,原本昏昏欲睡的她一下子就吓醒了,随即听着陛下和贵人的床角红了脸。
若是在民间,陛下和贵人算是夫妻,夫妻之间做这种事又有何不可?只是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无奈听了别人大半夜床角,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池梦鲤没看见她的大红脸,想也不想便回绝了,道:“不必,你出去,我自己来。”
桃枝心中早有准备,无可奈何去门外候着。
贵人从来不喜她伺候,只是贵人如今身子逐渐重了,再等几个月身子更重,若是身边无人看着,恐怕一不小心会出什么事。
桃枝心中直犯嘀咕,随即突地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惊呼。
她什么也顾不上冲了进去,只见池梦鲤只着里衣,扶着窗栏,摸着肚子,不知发生了何事。
桃枝急道:“贵人,你怎么了?”
池梦鲤道:“我没事。”
方才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脚,比前几次踢得更厉害,吓得他差点没站稳,好在扶住了窗栏才没摔一跤。
桃枝一把拿过外衣就要给池梦鲤穿上。
池梦鲤一愣,急忙道:“我没事,你出去,我自己能穿。”
谁知桃枝抬眸看他,脸颊气鼓鼓的,撅着嘴道:“方才我只是有一会儿没看着,贵人就差点出事,如今贵人身子重了,如何能自己做事?”
池梦鲤不语,听了桃枝的怨怼后,他便任由桃枝给他穿衣。
他还是不习惯旁人伺候,无论以前的春华,还是如今的桃枝,但凡有人对他好,他反倒会觉得不自在。
桃枝手上麻溜得很,毕竟是在太后宫中伺候过,不过片刻便帮池梦鲤穿上宫装。
她刚才给人披上外衣,又道:“贵人最近胖了些,不过更美了,肌肤跟羊奶似的,身上也香得很,仿若用了香料一般。”
池梦鲤闻言,闻了闻身上,道:“当真?”
桃枝笑得可爱,道:“比金子还真!好似......是墙蘼的味道!奴婢家乡每逢夏日,这种花开得满墙都是,一眼望去甚是好看,又香气扑鼻。”
池梦鲤没见过这种花,可他喜爱听桃枝说起家乡的趣事,尤其喜爱看桃枝说话时红彤彤的脸蛋,这般幸福可爱的模样,若是父亲和妹妹还在,他或许也是如此吧。
桃枝顿了顿,方才觉得自己太过散漫了些,想到老宫女教导过的礼仪,又想到那个被打死的宫女,于是瑟缩道:“贵人,奴婢方才......”
池梦鲤并未怪罪,只是道:“让小厨房送些糕点来,你再给我讲一些家乡的事吧。”
桃枝听见糕点,眼睛一亮,道:“好!”
未几时,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给池梦鲤讲着家乡的事,最后塞得嘴都放不下了,可还是舍不得放过盘子里剩下的糕点。
万俟琅让宫内最好的御厨住在美人阁,可贵人不爱吃东西,御厨做的膳食大多进了她的肚子,她在美人阁只待了半个月,入宫时穿的宫女服便紧了。
池梦鲤听得入迷,心向往之,道:“既如此,你为何又要入宫呢?”
桃枝顿了顿,口中的糕点也不香了,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掉,她道:“我是阿爹捡回来的呜呜,阿爹走夜路摔死了,我没钱买棺材呜呜,然后我就进宫了。”
池梦鲤吓了一大跳,方才还笑嘻嘻的人,如今一下子就哭了。
这话又说得虎头蛇尾,可他沉下心一想,大概知晓事情始末。
每逢三年,宫中老人离宫后便会向宫外招募宫女,须得年轻貌美手脚利落,若是被招募的老宫女老太监看上便可领银子入宫,想必桃枝便是用入宫得来的银子安葬了养父。
可是如今他将人惹哭,池梦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灵机一动,从床头拿了一只玉镯子塞给桃枝,道:“别哭了,这只玉镯子送给你,等会儿再让小厨房送来一只你最爱吃的猪肘子。”
桃枝哽咽着,抬手看了一眼手腕的玉镯子,晶莹剔透,上好的玉镯子,小贵人说给她就给她了,吓得桃枝连忙摘下,道:“贵人,这是陛下才赏给你的,我不能收!”
池梦鲤才不在意,道:“他既然给了我便是我的了,我将它赏给你,你便戴在手上吧。”
昨夜万俟琅将他抱在怀里,意犹未尽之时拿出这只玉镯子,喘息着给他戴手腕上,说是淮南上供,他随手一拿便带来美人阁。
可池梦鲤又不爱这些物什,如今他将玉镯子给了桃枝也好。
桃枝欲言又止,若是陛下看见玉镯子戴她手上,不知要怎么发怒了,可小贵人又不甚在意,随手便赏了她,让她戴在手上。
一面是陛下的滔天怒火,一面是小贵人的心意,这该如何是好?
池梦鲤哪能知晓桃枝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只是将人哄得不哭了,他便也满意了。
桃枝抹了眼泪,道:“贵人,你对我可真好,除了我阿爹,便是你对我最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陛下对贵人也好,为了给贵人恢复良籍得罪了太后,前些时日还受太后责备了,好在没多久太后便垂帘听政了,想必以后陛下不会被太后责备了......”
池梦鲤一愣,抬眸看她,道:“你说什么?”
太后垂帘听政?!
他还是万俟寂妾室之时,太后也曾对万俟寂提过此事,可万俟寂面色不悦地推拒了,说是天子尚且康健,太后为何要垂帘听政?
是啊,万俟琅还没死,太后便垂帘听政,这是将他彻底架空为傀儡了。
池梦鲤心事重重,只觉得此事一定与他有干系。
莫不是万俟琅为他父亲平反得罪了太后,于是太后这才趁机提出垂帘听政?
他突地想到谢承书说过,当年判案的大理寺少卿是太后的人,万俟琅既然要彻查他父亲的贪污案,便一定会将此人下诏狱,可若是处决了此人,便是动了太后的人,太后再借题发挥......
池梦鲤越想越心惊。
他在美人阁相安无事,却不知万俟琅付出了多惨重的代价,先是镇国公,又是如今的太后,万俟琅为了他将朝中的新旧老臣都得罪干净了。
万俟琅如今是彻彻底底地沦为了太后手中的傀儡皇帝。
池梦鲤心中五味杂陈。
他原以为万俟琅只是贪图他的美色,可若只是贪图美色,他又为何甘愿得罪太后,将手中的权利抛洒出去,也要为他父亲平反?
桃枝吓了一大跳,方才要说话。
没曾想,早已将此事来龙去脉想清楚的池梦鲤却挥了挥手,涩着嗓子让她出去。
桃枝不知小贵人为何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只觉是自己说错了话,她哭丧着脸,无奈地蹲守在门前,等待池梦鲤又唤她进去。
入夜,万俟琅下轿后,大步流星地朝里屋走来。
他方才走到门口,一眼便瞧见昨夜送给池梦鲤的镯子戴在桃枝这个丫头的手上,他顿时怒从心起,一脚踹开门扉,怒道:“池梦鲤!”
只见屋内的美人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眸。
这般不以为意的模样,万俟琅更怒了,又道:“你为何要将朕送给你的玉镯子打赏给那丫头?!”
池梦鲤只是道:“你既已送我便是我的东西了。”
“所以你便可随意打赏给宫女?!”万俟琅气昏了头。
他没告诉池梦鲤,这只玉镯子是他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成色极好,哪怕是国库里的也比不上,可池梦鲤随手便赏赐给下人!半点都没将他的心意放在心上!
万俟琅越想越气,又要与池梦鲤大吵一架。
池梦鲤却没心思与他争吵此事,抬眸看他,又道:“你为何让太后垂帘听政?”你可是......被她拿住了把柄?
见他问此事,万俟琅冷哼一声,道:“你没听见旁人议论?朕是非不分,受人蒙蔽,于是太后这才垂帘听政,替朕清君侧诛佞臣。”
什么清君侧诛佞臣?
这都是太后想要独揽皇权的借口!
池梦鲤不语。
此事他知晓,万俟琅也知晓,只是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曾说出口罢了。
万俟琅如今也回过味儿来了,方才池梦鲤竟是一直在想此事,这么说来这人心里也不是全然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