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穆远看都没看伸到面前的手，不紧不慢地拿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这人之前在网上诬陷释榆盗图传到沸沸扬扬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这样的人，认识就免了吧。
见他这副表现陈邃也不尴尬，笑着收回手捻了捻掌心，后知后觉对着释榆解释：“我今天休息就陪徐阿姨出来逛逛，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了，真是太惊喜了。”
“我可不怎么惊喜。”
释榆看都没看他，径直对着韩穆远：“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不想在这里跟徐盼发生冲突。
准确来说是不想当着韩穆远的面跟他们发生冲突。
但陈邃却十分没眼色地凑上去：“换什么地方啊，这么久没见了一起吃点呗。”
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女人，竟还有准备坐下的趋势。
释榆这时才白了他一眼：“不用了，我怕倒胃口。”
笑容僵在了脸上，陈邃伸手安抚身边将要爆发的徐盼，讪笑：“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幽默。”
“他这是幽默吗？我看是没教养。”
徐盼看到释榆不在意的表情，怒气不仅没被安抚住反而更甚：“你爸没有教你好好跟人说话吗？”
今天本来心情还算不错，释榆不想坏了心情，像是没听见徐盼说的话低下头对着菜单研究。
自然，也没回她的话。
面前的两人却不是这个想法。
“你聋了吗？”徐盼倒也奇怪，哪怕心底里已经对释榆不悦到了极点，在此刻依旧端着副长辈的架子：“你跟人说话就这副态度？”
餐厅里音乐悠闲地响着，十一月的天气这里依旧开着冷气，微凉的空气让人四肢百骸都止不住战栗。
释榆紧紧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便又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今天是周末，休息时间我应该不用对甲方老板娘热情。”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将徐盼仅放在“合作中的甲方老板娘”的身份。
他吊儿郎当的态度让徐盼胸口起伏更甚，眼看就要爆发。
见情况不对，陈邃和事佬似的站出来：“小榆快道个歉，你看你把阿姨气的。”
释榆不想跟徐盼计较，但对于陈邃，他可没那么宽容。
一记眼刀过去：“我说过跟你不是朋友了吧？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教我做事？”
他对陈邃有着极重的怨气。
明明是两小无猜的情谊，最后演变成的却是最扎实的背叛。
在跟陈邃那次纠纷之前，徐盼在释榆的脑海里一直是那个温柔坚韧的妈妈，纠纷之后，仅仅是一通电话就让他心里关于母亲的幻想几乎全部破灭。
私心里，他厌恶他。
而这份厌恶也表现在了脸上：“麻烦让一下，我们要出去。”
说着就要站起来离开。
他自信韩穆远会跟着自己一起，事实也是如此。
两人刚刚站起来，陈邃本想一把拉住释榆的手腕，被韩穆远半路抢先后也不生气：“我们之间的误会晚点再说，但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跟徐阿姨道歉。”
“她毕竟是你的妈妈，你这样实在太没礼貌了。”
妈妈？是吗？
释榆转头看向徐盼，对方正看着他被韩穆远握着的手腕，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跟着你爸，就学会了乱搞这一件事吗？”
乱搞？
释榆的脚步停了，转身沉静地看着徐盼的眼睛。
这次见面到现在，她跟他说了三句话。
对陈邃的维护，对他的指责他都可以无动于衷。
但要是再将他和释承扯到一起，他可能就要忍不住了。
“天天跟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你还真是你爸的儿子。”
呼吸暂停，韩穆远感受到握着的手腕变得僵直，在不自觉地发着抖。
释榆咬着牙眼眶泛着红，他在忍。
旁观这么久，韩穆远对这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他拍了拍释榆的手背，将他往后拉了拉。
释榆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狠狠地舒了口气，强迫自己用平和的语气：“他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请你跟他道歉。”
徐盼对他的要求充耳不闻。
“道歉！”
加重的语气显示出主人此时内心的不平静，徐盼脸上的表情一僵，下一秒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她已经认定了释榆是个放浪到极点的人，连带着对韩穆远也没什么好印象。
哪怕从他不俗的穿着打扮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陈邃此时也开始和稀泥：“小榆你别这样，阿姨也是为你好。”
话音落地，始终安静着的韩穆远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十几厘米的身高差让陈邃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而对方却只斜斜睨他一眼，紧接着便彬彬有礼地对着徐盼。
“或许您需要冷静一下。”
释榆在维护他。
店里客流熙攘，释榆的背影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总有种莫名的孤独。
但这样孤独的他在被母亲指责后为了维护自己在反抗。
心底涌上阵难言的感觉，韩穆远念着她是长辈，用词尽量保持礼貌，语气也和气的很。
但徐盼显然不愿与他搭话，哼了一声。
很轻视的姿态。
“我在跟他说话。”
她好像一直都学不会怎样跟释榆好好说话，几步坐到了刚空出来的位置上，手里拿着的包随手往桌子上一放。
坐下的视线刚好与两人握着的手平行。
“大庭广众，不知检点！早知道你现在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释榆原本只是因为情绪激动才忘记睁开韩穆远的手，闻言直接将手腕往外一抽，五指挤到韩穆远指间与他十指交扣。
事到如今，该不该被韩穆远看到听到的东西都已经被看到听到了，那他也就没什么好再隐藏的了。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释榆问。
“您这样说貌似不太合适。”韩穆远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徐盼挑着个顺耳的回：“你这样插嘴我们说话也不合适。”
“抱歉，但您有些话我觉得需要纠正一下。”
韩穆远没理会徐盼言语里的攻击性：“据我所知，您和释榆很久没见了，那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您又了解多少呢？”
“不知道您对他的坏印象是从哪里来的，但在我看来现在的释榆是一个非常真诚优秀且负责任的人，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工作上。”
“他很好，您的评价过于刻薄了。”
“您既然错过了他的成长，就不应该在对他没有了解的时候随意指责。”韩穆远声音冷冽：“我敬重您是他的母亲，但如果您继续用这样话伤害他，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语毕对着徐盼轻点下头，转身离开时拉着释榆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直到走出餐厅，坐上韩穆远的副驾，释榆才反应过来。
刚刚，他第一次在遇到这种情况时被人挡在了身后。
有人斩钉截铁地说：他很好。
他长舒口气调整心情，却没能压下心中激荡。
对徐盼的态度他早已接受，也对母爱没了期待和渴望。
只是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在韩穆远心中的真实印象。
驾驶位上的人没着急启动车辆，静静靠在座椅上等待他平复心情，地下停车场里灯光昏暗，车辆接二连三地路过他们，韩穆远的侧脸也在车灯的照射下忽明忽暗。
“可以抱一下吗？”
一片寂静中，释榆冷不丁开口。
没等对方答复，他就从座位上薅起半个身子，将自己嵌进了韩穆远怀里。
感受到彼此体温的那一刻，释榆缓缓闭上了眼睛。
韩穆远伸手从他臂下穿过绕过后背握住他另一边肩膀，回抱住释榆的动作带着十足的力度，紧挨着的胸腔里，两颗心同频跳动，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黑暗麻痹了人的神经，释榆暗自允许自己脆弱三分钟的时间。
谁都没有说话。
只默契地相拥着，在车内小小的空间里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肩膀处的大手散发着灼热的温度，将那一块的皮肤烫到发紧，释榆埋首在韩穆远怀里，头顶发丝跟他下巴纠缠，韩穆远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让他窝地更舒服些。
气氛渐渐变了颜色。
释榆睁开眼睛，试探着仰头去看韩穆远的表情，一辆车再次路过他们，照亮了韩穆远蹙着的眉头，和有些晦暗的眼神。
视线相对，释榆再也没了赖在人家怀里的理由，缓缓坐直了身体。
“抱歉啊，饭也没吃上。”
释榆故作镇定地开口。
“没事。”怀里的温度抽离，韩穆远有些怅然若失。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提议：“要不要去看爷爷奶奶？”
释榆想了想，两位老人结婚纪念日即将到来，说好要做的相册却还差几张照片，思索片刻便点点头。
“好。”
得到肯定答复的韩穆远给爷爷打了个电话，交待他们多煮些饭，添两副碗筷。
去爷爷奶奶家小院儿的路上释榆才想起刚刚韩穆远话里提到的信息：“你怎么知道我跟她很多年没见了？”
这句话里的她自然是指徐盼。
韩穆远也没有瞒他的意思，坦诚答道：“你自己跟我说的。”
“我？什么时候？”
释榆指了指自己，他怎么不记得有跟韩穆远说过？
“你可以仔细想想。”
韩穆远卖了个关子。
……
告别爷爷奶奶，再次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两人在小院儿里蹭完了晚饭，返程时韩奶奶还给他装了兜放软了的柿子，交待着让他俩分着吃。
柿子软烂多汁，果肉光滑甜润，释榆喜欢的很。
韩穆远却好像不是很喜欢，一大兜柿子都被放到了释榆家里的冰箱。
晚上睡前，他还在思考跟韩穆远在车里时的对话。
想着想着，思绪就又飘到了徐盼身上。
他取了瓶果酒出来，就着前两天刚买的辣条一个人慢慢喝着，不知不觉就喝掉了好几瓶。
意识开始飘忽之时，一个场景猛然浮现在他的面前。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
和……完全陌生的自己。
原来他那天闻到韩穆远身上的酒气的来源竟是自己？
释榆摇摇头，不愿意相信这事情竟然真的发生过。
原来早在很久之前，他在韩穆远面前就已经没有了秘密，那前些天他还当着对方的面营造自己家庭和谐的假象……
脸蛋红到了耳朵，呼出的气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释榆快炸了。
他打开手机找出通话记录，气势汹汹地就给许鸣打了个电话过去。
秒接。
“榆儿啊，今晚去哪儿玩？”
许鸣的声音悠闲地飘着，像是算准了释榆找他就只有出去玩这件事似的，抢在他开口之前就做出了回复。
但不巧的是，电话那头却没像往常一样直接报个地方过去，语气冒着冷气。
“两个月前我喝醉那次是韩穆远送我回来的？”
一阵安静。
释榆也不着急，耐心等着对面的回复。
良久，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喂？”
“榆儿？”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芋圆？我这边信号不好听不清。”
喂了几声，电话被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