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正逢雨季。

正是下午的时间，天边阴沉晦暗，整个天空都被厚重的云层遮盖着，透不出红日的亮光，让人感觉整日被阴霾盖着一般。

空气中温度不高，冷风卷着湿润的空气穿过车站，有些阴冷。

郭明灏拖着行李箱出了列车，忍不住拢了拢单薄的格子衬衣外套——老家比学校那边冷了一些，他走的时候穿的不是很多。

他心里想着，这段时间先请假，到期末要考试了再回去，虽然一来一去地浪费钱，但是不管了，再在学校待下去他指定得疯。

出了车站，看见守在门口揽客的黑车司机，嘴里操着明显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开始感觉到安心。

有一种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狗窝的安心。

和司机讨价还价，最后定了20坐车回的家，上车时还能听到司机嘀嘀咕咕：“算喽，20我哪够嘛，真是，这娃儿。”

乡音无改，郭明灏又激动又开心。

填志愿的时候，竞相想着去更远更大的世界，去了之后其实会发现，还是家里好。

不止是家庭，土生土长的人文风味，饮食习惯，尤其是他一贯重口味的人吃那些甜不拉叽的菜，巨难受，每次回学校都不想吃饭。

只有听到熟悉的口音才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归属。

老妈打电话问他到哪了，他算着时间，估计个一二十分钟就到家了，老妈问到了就干脆挂了电话。

回家好，回家好啊，郭明灏在心里泪流满面。

这一路上郭明灏紧绷着的心情在熟悉的环境的治愈下慢慢平复。

但其实他还是有点怕，比如进小区的时候不敢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走了另外一条需要爬台阶的路，多走了许久去小区花园里坐电梯。

直到家门口，他的心情越来越雀跃。

他有钥匙，偏偏要敲门，等老妈来开了门，又嬉皮笑脸地喊了句：“妈——”

老妈凝着眉上下打量他，道：“我说你咋个了，不是好好的吗？电话头跟我鬼哭狼嚎的，你表是惹祸才跑回家哦。”

郭明灏推着行李箱急匆匆进门：“真嘞真嘞，你莫不信，骗你是狗。”

老爸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哟，少爷回来喽？”

郭明灏笑嘻嘻的：“爹，做撒子呢？”

老爸嫌弃地努嘴：“大少爷回来嗯肯定是做好吃的嘛，我们命不好，斗只能伺候少爷吃饭了噻。”

郭明灏撸起袖子进了厨房：“少爷来帮你，来，我要做撒子？”

老爸挥手：“起开，怕你龟儿给老子厨房炸了，滚滚滚。”

他又被撵出了厨房，老妈往沙发上一坐，二郎腿一翘，冲他招手，拍拍身边的沙发：“幺儿，来。”

嘶……这副情形一直都是郭明灏的心理阴影，小时候犯了错，老妈把他暴打一顿后，就会做出这个姿势来跟他讲道理，高中以后不揍他了，但是指着他怒骂，骂完照样是这个讲道理环节。

每次老妈一这样，他就感觉屁股还疼。

郭明灏过去，坐到一旁，下意识坐得板正，双腿并着，两只手安分地握在膝头，上半身直直挺着。

老妈语气柔和，但那只是她以为的柔和，其实这种语气总给郭明灏一种感觉——不听话继续打死你。

她说：“你在学校头遇到撒子，你老实跟妈妈说，妈妈又不是说害你，你不要惹了事又不敢讲，爸爸妈妈还在嘞，无论哪样事，你说，能解决那也不是事。”

郭明灏握紧膝头，也老实说：“妈，我不是说骗你们，我真没乱讲，妈你可能觉得我讲得虚，是混你的，但是我真没骗，我是真的遇到鬼了。”

接着，他一五一十地开始梳理从去网吧那天开始的遭遇。

“妈，我晓得去网吧不对，但是我是和我室友，我们也只是打游戏，是正规网吧，烟都得不到抽那种，而且是因为周末，我也没有逃课，我们是因为二天要上课嘛，就回学校了，然后我斗遇到了。”

他诚恳地解释，还顺带忏悔了一番，接着又说到平常遇到的怪事，倒霉的被他连累的室友，一直到在论坛遇到的……“与我长相厮守”。

到这里，他开始隐瞒，他有些羞于提到被鬼猥亵这种事情，改成了遇到了，被抓了，被追了很久。

他拉开右手衬衣袖子，露出了手腕上黝黑的抓痕。

这痕迹他一开始也没注意，是后面收拾行李，抬手拿东西时，才赫然发现这抓痕。

因为被抓的不止一个地方，所以他在车站时还去厕所隔间拉开裤子确认了一下。

没错，也有……

但是那个地方怎么能给老妈看，不对，给老爸也不能看啊……

不行不行，国人还是比较保守的，说这个真的太尴尬了。

好在手腕上这个也能证明他的措辞。

老妈拉过他的手，观察那抓痕，上手搓了一下——当然郭明灏都试过了，根本没用，她又问：“还有其他地方没得？”

郭明灏的心脏重重一跳：“没得了。”

老妈把他的衣袖拉下来，坐到他旁边，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没得事，幺儿，妈妈去想办法，妈妈相信你。”

郭明灏点点头，鼻子被这话点得有些酸胀。

老妈又揉他的头，跟对小孩一样：“痛不痛？”

郭明灏摇头：“不痛。”

老爸将菜摆上了桌，招呼道：“吃饭喽，大少爷，我家大夫人。”

老妈拍拍他的背：“先吃饭嘛，走。”

老爸布上碗筷，笑问道：“大少爷，学校里面有你家爸做得好吃没？”

郭明灏也笑：“咋可能和我家大厨师比，比不到！”

老妈把老爸拍坐下：“好喽大厨，你婆娘给你舀饭。”

老爸夸张唏嘘道：“哟，还是我家婆娘贤惠噢，不像外头诶，看到没少爷，以后找婆娘斗要找你妈勒种，贤惠得很。”

老妈重重拍了他的背：“闭到起，遭不住你很。”她盛了饭递给郭明灏，又问，“安幺儿你跟老师说没得。”

郭明灏点点头：“说喽，老师说要家长同意，写个知情同意书拍发给她就行喽。”

老妈端着饭坐下：“要得嘛，我一哈回头给你写。”

一家人不再提这件事，老爸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弄得气氛很愉悦，郭明灏吃着熟悉的饭菜，感受着父母，尤其母亲，难得的温柔，沉浸在家庭的温暖中，母亲的那句承诺也增添不少他的信心，他感觉现在比大中午站在人群中还要更有安全感。

晚上时，他正在自己房间里收拾床铺，老妈来敲了门。

老妈问他：“幺儿，安你一个人睡要得不，要不要喊爸爸来和你一起睡？”

郭明灏顿时想起老爸比他一宿舍的人加起来都要响的震天鼾声，有些犹豫。

他老爸可是客厅睡着打鼾声连电视声音都能盖住的汉子啊。

郭明灏看了看自己的屋子，想了想，说：“没得事妈，我晚上不锁门了，有事我喊你们。”

老妈点点头，说：“要得嘛，爸爸就在隔壁的，你喊他就来了，明天妈妈带你去寺庙看嘛，要得不？”

郭明灏感觉自己又开始矫情，可是就是有些忍不住：“要得。”他普通话飙出来，对老妈用两只手比了个心，“谢母上大人！”

老妈哼笑一声：“早点睡哈，明天早上就出门噢。”

郭明灏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着天花板的亮光。

他犹豫一会，抬手伸向床头的开关。

啪地一声，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再啪一声，屋子又亮起来。

还是开着灯睡吧，虽然有点刺眼睛，但是不可怕！

他跟个幼儿园小孩一样，两只手攥着被子，把下巴埋到被窝里，平躺着盯着天花板的亮灯，紧闭的窗帘，紧闭的房门，紧闭的柜门。

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他打开手机，手机自从卸掉那个软件以后就正常了，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异常。

他打开音乐软件，专门找了那种十分正气鲜红的歌曲播放。

他将音量调至不会吵醒人的程度，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准备一晚放到亮。

他心里想着，我是生在国旗下，长在春风中的国家未来栋梁，少年强则国强，红领巾是国旗的一角，富强文明民主和谐……

然后，他就顶着亮灯，听着正气的歌曲，默念着一系列新时代思想观念教育，睡了过去。

也许是心事重重，精神紧绷着，他睡得并不安稳，睡到一半醒了过来。

头顶依然亮着光，郭明灏翻了个身，迷蒙着眼睛，视线中看见半敞的房门，马上又要进入梦乡。

等等——

郭明灏突然清醒，看向半敞的房门。

门什么时候开的？

是爸妈开的吗？

他一点都不敢动，绷紧了全身，眼珠子在可见范围里转动。

门口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床头，衣柜，床尾……都挺正常的。

要去把门关上吗？

可是他好害怕。

喊爸妈吧要不，早知道听老妈的，就和老爸睡一间屋子了。

喊吧！

郭明灏心脏咚咚咚地跳，深吸一口气，刚要张口，视线转向衣柜旁时，看见了一个漆黑的身影。

他浑身一震，惊惧地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