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文忙了几天,陈鹤卿就愁了几天,他本就不愿意开嗓,只愿跟叶昭文寥寥说上几句话,叶昭文不在,他就什么也不愿说了。
叶昭文知道他闷,上次匆匆来了一趟,看见他就知道靠坐在廊下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正巧去拜访的一位客户喜爱养些鸟雀,他讨了一只娇艳的说不上名的鸟,托人送给陈鹤卿。
陈鹤卿每天做的事情就多了一件,搬条小板凳往门口一坐,看鸟。
这日下了雨,鸟笼挂在廊下会被淋湿,陈鹤卿边把鸟笼往门槛上一放,面朝着屋内观鸟。雨声淅淅哗哗的,盖了车声,步声,临到叶昭文的影子盖了鸟笼,陈鹤卿才回头看见他。
“!”陈鹤卿失焦的眼神蓦地一亮,起身就扑到叶昭文怀里去。
叶昭文任他抱着,手放到一旁去收了伞,这才揽了人拍了两下:“你一天天地就盯着这鸟看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鹤卿可算是委屈了:“爷又不来,我可不就指着它解闷呢。”
叶昭文心说,可不就是怕你闷,吹拉弹唱你不学,出门遛弯你不肯,和人交往你不愿,那不就只能在这看鸟。
他笑笑,敷衍道:“对不住,这阵忙过了就好了,这不刚忙完就来陪你了?”
他带着人进了屋,瞧着冷冷清清的院落,又想着要不再给陈鹤卿弄条狗来?不然陈鹤卿一个人,瞧着孤孤单单的太可怜了。
他有这样的担心,是因为他待不久了。叶老爷那边已经物色好自己的儿媳人选了,就等着他这阵子回去,订个好日子就成家了。
听说是姓梁的一户人家,他都没听说过,更别提见过面了,他爹妈倒是挺满意的,也不用问他意见了,回去就结。
叶昭文不结也得结,心里头多少不太痛快,但是瞧着小戏子过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爽快,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他来,他倒生出一点还没丧尽的良心,担心起了陈鹤卿没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这几月的相处,尤其是那些为了把人搞到手的投入,莫说是个人,养条狗那也得舍不得了,叶昭文虽不至于说为了陈鹤卿家也不要了,但五分真心,五分怜惜,也是有的。
更别提陈鹤卿毁了嗓子以后对他更是黏黏糊糊的,根本舍不得他走,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叶昭文抱着小戏子,细细瞧着那张顺眼的面容,越瞧越喜欢,把门一关,抱着就啃了。
陈鹤卿虽然羞,却也是迫不及待的,莫说什么青天白日不做正事,叶昭文只要陪着他,做什么都行。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叶昭文瞧他来火,他瞧着自己的爱人又怎么无欲呢?
两人一路抱一路啃,衣服脱了一地,双双滚上床去。
喘息中,陈鹤卿缠紧叶昭文的腰,又要去搂叶昭文的脖子,一面淌着汗,一面要去亲吻他的脸颊、唇角,情到深处,发出一声喑哑的呼唤:“昭文……”
叶昭文稍稍一顿,笑了:“什么?”
陈鹤卿反应过来,又喊了声:“爷……”
叶昭文把他整个人颠了一颠:“你叫,叫我,鹤卿,你叫我。”
陈鹤卿:“昭文……啊…”
他的声音哑了许多,又被情欲渲染,叶昭文却像被鼓励了一般,不住抱紧身下的人:“这儿呢,我在呢……”
陈鹤卿仰着脖子粗喘了口气儿,接着痴痴望着叶昭文,又搂了上去。
“昭文……昭文……”
他眼睛都溜出几滴泪来。
“我爱你……”
最后这句说得细,却是凑在叶昭文耳边说的,可不知他是全神贯注没注意还是将它当作了一时情深的荤话,叶昭文没有细思。
雨势渐渐小了,叶昭文这几天跑来跑去,应付着各个眼里都是算计的人精,身倦神累,好一通发泄之后便先睡了过去。陈鹤卿倒是不倦,把脑袋搁在叶昭文的肩头,轻轻抚摸着叶昭文的手。
叶昭文被摸得痒了,眼皮稍稍睁开点,翻过身抱住人,脑袋抵着陈鹤卿的下巴,陈鹤卿让他找了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以后,也揽住了搁在自己腰上的臂膀。
他抱着他,只觉无比的心安,其实一辈子,有这么一个人愿意爱他,陪他,再不能唱戏,也没那么痛苦了。
叶昭文睡了个饱,悠悠转醒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他伸手往床上一揽,扑了个空,伸着懒腰起来时,才看见屋里没了人。
之前散落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旁。叶昭文穿好衣裳,正巧陈鹤卿拿盘端着菜碗就进来了。
进屋瞧见他在扣衬衣的扣子呢,陈鹤卿放了菜盘,又过来帮他整理衣服。叶昭文是过惯别人伺候的日子的,也不拦他,问:“现几点了?”
陈鹤卿在他跟前系着扣子:“快八点了。”
叶昭文:“我睡了这么久?你吃了吗?”
陈鹤卿给他留的菜都热两回了,能没吃么?但他也不恼:“爷睡得熟,就没叫你,早吃过了,这是专门替你留的。”
叶昭文拿了碗筷,忽然有种娶了个小媳妇进门的感觉,只可惜陈鹤卿不是个女人,要不然待他成了家,过几年就把人带回去做个姨太太,也不算辜负——有的是人家纳个戏子做妾的。
但坏就坏在是个带把儿的,他爹能同意才有鬼了。
一边儿吃,一边儿心里琢磨的是怎么跟陈鹤卿提他要离开北平这件事儿。
这几天他不想提,他想好好地再温存温存,可要不早说,临了走了再说,小戏子这样子能扛得住么?
当初想玩纯情游戏时,他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收场,他多的是萍水情缘,话说好,钱到位,散了也就散了,陈鹤卿嘛……看着倒是真情,大不了就是给的再多点,他叶大少爷之前都给他砸那么多了,不算亏待他吧。
想到这里,叶昭文多了几分心安,偏头一瞧,他在吃饭,陈鹤卿就坐着安安静静看他吃。
叶昭文寻思一下:“你也吃点?”
陈鹤卿摇头:“我看着你吃就行。”
你看我吃?你是我妈啊你坐那看着我吃?
这多少让叶昭文有些不自在,囫囵用完,陈鹤卿让丫鬟来收了碗筷,又探回屋问:“爷要洗澡吗?水已经烧好了。”
叶昭文想着事,闻言就一个劲点头,坐了浴桶才想着,这陈鹤卿怎么真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待他回来,陈鹤卿已经换好睡衣,在屋里逗鸟。那娇艳的小鸟儿也是有些乏了,反应慢吞吞的。
叶昭文走去一瞧:“喜欢这鸟么?”
陈鹤卿笑:“你送的,怎么不喜欢?”
叶昭文心里愉悦:“我瞧它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改天我再弄一只来,凑一对儿,这公的母的?”
陈鹤卿也是头回养鸟,哪知这事儿呢,叶昭文也不太往心里放,买只长得差不多的就行了,他往里屋走,蹬了鞋就爬上换成干净被褥的床。
陈鹤卿跟着上去,问:“刚刚睡了那么久,还睡得着呢?”
叶昭文一手枕着后脑:“害,没问题,睡得着!我跟你说,我刚来北平那天睡了快一天,晚上在那床上一躺,一觉睡到大中午,吃完饭继续睡,醒了都下午了。”
陈鹤卿躺到他身边,哈哈笑了两声:“真能睡,也不怕睡成猪。”
叶昭文:“咋了,你嫌弃我?睡成猪了也是你猪爷爷,来过来,给猪爷爷抱着!”
他二人,一个不过十七八,一个也才二十出头几岁,忘却身份地位,也是赤诚性子。陈鹤卿一靠过去,叶昭文就去找他痒痒肉,把陈鹤卿挠得笑出气音,一个劲打滚,叶昭文还把自己覆过去,恶狠狠道:“嫌弃我?还嫌不嫌弃?看你还敢!”
陈鹤卿几乎喘不上气:“不嫌弃!不敢了我不敢了!哈哈哈哈!”
叶昭文把他往怀里一抱,狠狠在脸上亲了个响:“谅你也不敢!睡觉!”
陈鹤卿也揽着他,心里像嗦了蜜一样,叶昭文和他在一起久了,也不装那假模假样了,作出几分在家里才能露出的幼稚样子,他却觉得分外心安。
只是这份安宁没有持续太久,叶昭文明面跟他黏黏糊糊,却在思索着怎么提个分手。这阵子北平天气也阴,近秋了,厚重的云层堆成了窝,时不时砸个响。
一个午后,才下过小雨,湿湿闷闷的,两人办完事儿,叶昭文往陈鹤卿怀里缩,揽着人,陈鹤卿一点点地抚他的额发,他料陈鹤卿现在好说话些,放低了语气:“鹤卿。”
陈鹤卿心里一动,不明所以:“怎的了?”
叶昭文顿了一下,才说:“我得走了。”
陈鹤卿:“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啊?”
叶昭文:“不是,我是说,我得回家了。”
陈鹤卿:“什么?”
叶昭文:“鹤卿,我家里头催得紧,我得回家了,以后可能,不来北平了。”
陈鹤卿有如遭雷击:“你不在北平了?”
叶昭文面露难色,像是困扰已久:“我爹给我找了门亲事,催着我这两天就回去了,我也是没法子。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亏待你,我给你留了笔钱,足够你花了,你还有什么要的,我都……”
“你不要我了?”
陈鹤卿沙哑的声音截住了话,他藏不住情绪,满脸的震惊悲伤,晃动着的水眼看得叶昭文心虚地别过头。
叶昭文深吸口气:“不是不要你,我也没办法啊,我总不能不要我爹娘吧?”
陈鹤卿落下两行泪来,明明这种事情很正常,一个男戏子,难不成还指着嫁个男人?这一行多得是玩够了,两个人一拍两散,给笔分手费,相忘于天涯,他其实也该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会有善终呢?
可能是日子太过平静,陈鹤卿又只能倚着这份情感撑着一口气,骤然抽离,他宛如落水一般,被窒息紧紧包裹住。
叶昭文一愣,没料到陈鹤卿竟是这样的反应,狠心的话已然说不出口,气势软下来:“对不起,可我也实在没办法,你怨我吧,恨我吧,你实在不解气,你现在打我也行……”
陈鹤卿先是怔愣地说:“你不要我了?”接着顶着满脸的泪水,颤着手拿起枕头往他身上吼道,“滚!你滚!”
他早该知道他们没可能,可他耽溺于虚幻的幸福中,却不想这幸福如此脆弱,还没彻底缓过劲就已经被戳破了。
可他哪知,叶昭文本可以早早告诉他,让他有个接受的过程,可他只想在离别前继续舒舒服服地啃他这块大肥肉,临了要走了,才通知一下,反正以后不再见面,他哭闹打,这一别,也再见不到了。
叶昭文下了床,急急忙忙地套上衣服,陈鹤卿已经把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兀自流着泪。
叶昭文穿好衣服,心里头也酸得紧,单跪上床,试图再安抚一下他:“我对不起你,你也别太难过,拿着钱,找个老实人家的姑娘好好过日子,以后……”
“滚!不要你管!你滚啊!”
被褥里传来几近破音的怒吼。
叶昭文伸出的手僵住,心里也有些不爽,他确实太宠他了,分个手都这么不体面,但还是将话说完:“钱我会让人送来,你……你保重。”
说完便走了。
直至汽车引擎发动,渐渐远去,一声闷雷震响天际,陈鹤卿才掀开被褥,痛哭出声。
那天雨下得很大,雨幕大到看不清事物。
窗外不时划过闪电,肖允执看着叶昭文收拾了东西,问:“你那小戏子呢?他没说什么?”
叶昭文一顿,顿时浮现陈鹤卿呆滞的满脸清泪的模样,叹一口气:“能说什么,我总不能把他带回去吧?”
肖允执嗤笑一声:“都说戏子无情,要我说,你这种才是真的混账。”
叶昭文:“呸,我又不是白玩他,我给钱了好伐?我都怕我回去我爹追着我揍,你去大街小巷问问,我对不起他了吗?我给的少了吗?表哥,你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
肖允执哼了声:“明天几点走?”
叶昭文:“早上噻,然后你帮我去给他送一下东西,我就不自己去了。”
肖允执摇摇头,悠闲踏出步去,啧啧道:“无情呐,无情!”
雨下了一夜,早上才停的,但是积云还是笼罩着,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
院落的门开了又关,丫鬟蹬蹬蹬跑了来:“陈老板,叶少爷让人送东西来了。”
陈鹤卿肿了两只眼,转头看去,一个挂了锁的黑箱,一只笼中娇艳的小鸟儿,和他现在那只长得一样。
两人不养鸟,都不知道雄鸟炫丽美貌,雌鸟其貌不扬,这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