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姚甸叶叫我去一楼用早膳。
边下楼,她边对我道:“昨晚的事一定是误会,胧姐姐可千万别跟三公子置气。”
我听着这话有些别扭,脸上莫名有点发热,心慌得想要解释些什么。
“三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定不会沉迷美色而不知进取!”
原来姚甸叶只是以为我这个长嫂的角色会担心陶玉阶不成气候。
我放下心来,还好她没有多想!
“妹妹就这么相信三弟弟么?”我道。
“是,昨夜刚看到那几个女子时,我也真以为三公子做了什么,可是后来三公子说是误会,我又仔细一想,确实应该是误会,因为我时常都觉得三公子他甚至有点不近女色!”
瞧见姚甸叶那样认真地说着,我真的觉得她太过天真,被陶玉阶骗得不轻,或者也可以说是被陶玉阶那副好皮囊给蛊惑了。
他怎么会不近女色!他花花的很!
我们到楼下时,陶玉阶已经在单间里坐下。
我装作没看到他,坐得离他老远。
大概是我的表情显得不大对劲,朔川和褚右河在那里面面相觑。
就在微妙的气氛凝滞的时候,门外一阵笑声离我们原来越近——昨日城门外那个叫蒋崇的县尉带着四五个人走了进来。
“陶三公子,抱歉抱歉,不经传唤多有打扰了,只是担心此时不见,陶三公子就要离开此城,还望三公子见谅!”
蒋崇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脸让人作呕。
陶玉阶大概见惯了这样的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蒋崇见他这般,眼睛里生出了几分畏怯,随后又笑着道:
“昨夜那几个舞姬,陶三公子可还满意?”
我这才明白,原来那几个女人是蒋崇派过来讨好陶玉阶的,的确是我误会了。
蒋崇正眼巴巴期待着陶玉阶给出一个惊喜且满意的回答。
陶玉阶却对朔川使了个眼色,朔川会意,走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将昨晚那几个女人带了进来。
“蒋大人说的,是这几个人么?”陶玉阶面色平静地道。
蒋崇好像觉得自己做对了,笑脸应道:
“这几个舞姬正是蒋某孝敬陶三公子的!”
我心里暗暗讥笑,蒋崇明显比陶玉阶大上个二三十岁,反倒好像陶玉阶是他爹似的,说什么“孝敬”!
陶玉阶目光从蒋崇身上扫过,然后对舞姬道:
“你们几个,将昨天的事好好跟蒋大人说说吧!”
其中一个舞姬怒上眉梢,愤然道:
“大人,您要是看不惯我们几个,大可以把我们撵出府,何必要我们来自取其辱?这个公子长得跟美玉似的,可惜脾气太大了,完全不解风情,昨晚我们好心好意地伺候他,他不仅把我们通通推开,还叫人把我们抓起来关了一晚上呢!”
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气呵成,语气中还带着嗔怪,让蒋崇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蒋崇听完,顾不得安慰自己那几个娇滴滴的舞姬,却大惊失色对陶玉阶拱手一拜,道:
“陶三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这几个舞姬不懂事,惹得您不悦,惭愧惭愧!”
陶玉阶不理会他,反倒朝我这边瞅了瞅。
昨日我冤枉了他,当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假装继续吃自己的饭。
蒋崇双目瞪视着那几个舞姬,正色道:
“你们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下去!”
舞姬们本来就受了昨日之辱,现在又被蒋崇责怪,顿时满脸委屈,撒起娇来:
“大人~您……”
埋怨的话还没来得及听,蒋崇语气更严肃了些,命令道:“下去!”
舞姬们嘴里嘟囔着,只好蔫蔫儿地离去。
看到那些舞姬的行为做派,可以想象得到昨晚陶玉阶定然废了些力气来摆脱她们的纠缠,所以我才听到了那些声音。
蒋崇气恼的脸色在转向陶玉阶方向的那一刻,立马变成了谄笑。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变脸如此之快!
“陶三公子,昨夜的事是蒋某唐突了,今日我又准备了薄礼,留给您路上用。”
说罢,他冲他身后的奴仆们招招手。
奴仆们走上前,将手中托着的木箱纷纷打开。
一箱箱珠宝金银被展示出来,光彩熠熠,可真是大手笔!
“蒋大人这是何意啊?”陶玉阶没有看着那些珠宝,反倒意味深长地盯着蒋崇。
蒋崇笑道:“陶三公子不必客气,这些只是小意思,以后蒋某若是能回到上都,还指望陶太尉能多加照拂!”
陶玉阶垂眸,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食指在桌上轻轻一击,用罕有的冷峻口吻道:
“蒋大人,您可知道贿赂官员家属是何罪名?”
他这句话说的似乎平平淡淡,但是却让人觉得一种冷厉之气扑面而来。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陶玉阶这副浩然正气的模样,如若他不是陶玉阶,我甚至会从心底油然生出一丝崇敬之意来。
然而也许这一切都是假象,也许陶玉阶只是觉得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收礼罢了。
蒋崇神色慌张,仿佛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当下却在一个没有官职的年轻后生面前“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蒋某只是想与公子交个朋友,并非贿赂,还请陶三公子不要恼怒啊!”
陶玉阶冷冷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出房间,朔川跟了出去。
姚甸叶偷偷在我耳边道:“胧姐姐你看,我就说三公子是个好人!”
我哭笑不得地扬了扬嘴角,也要回房间收拾行李了。
回去的时候经过陶玉阶房间,偶然听到陶玉阶在跟朔川说话:
“这个蒋崇,简直是大锦的蛀虫,将来有机会定要惩治了他!”
我心里疑惑起来,难道陶玉阶真的还有如此正直的一面?
……
我们再一次启程,今日阳光大好,却又不怎么热。
姚甸叶心情很好,哼起沁州的小调来。
听着这小调,我想起我们小的时候,母亲常用这个方法哄我们睡觉。
万般伤感之下,我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眼睛里噙着泪,凄凄地望着路上的山林草木。
“魂儿,魄儿,今非昨,青山绿水人间事,情缘未了还复来……”
不知不觉中,姚甸叶哼着的小调被这个歌声掺杂了进来。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我们马车后面传来的。
我循声望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骑着毛驴离我们越来越近,渐渐地与我们的马车并排行驶。
他只顾一遍遍唱着那只歌,我倒没太在意,可是行了一段路之后,陶玉阶却让朔川把马车停了下来。
他下了马车,对老道施了施礼。
老道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似的,完全不理会,继续唱着歌,骑着毛驴往前走。
陶玉阶快步跟着那头毛驴,追着说:
“这位仙者,能否与俗子交谈一二?”
老道继续让毛驴走着,没有回头,却丢下一句话:
“快些走吧!马上要下大雨,前面那座山坡上有一道观,能避雨!”
我心里觉得好笑,现在太阳很大,晴空万里,怎么可能下大雨呢?也不知这道士是哪里来的,有点疯疯癫癫!
可是那老道话音刚落,他那头毛驴竟飞奔起来,竟跑的比马还快上几倍,转眼便消失在山坳里。
我瞬间觉得这老道非同一般,有了几分敬畏。
陶玉阶回到马车,看起来心事重重。
朔川在外面突然说道:“公子,我认出来了,刚才的道长就是灵山的通天道长,之前家主请他到府中给您看过病,当时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就离开了。”
陶玉阶沉思片刻,没再提到那老道,只让朔川快快赶路。
也真是奇怪,老道的话竟灵验了,我们又行了一段路以后,天空突然惊雷滚滚,乌压压大片的黑云压到山头,瓢泼大雨须臾间倾盆而下!
道路被雨水弄的泥泞不堪,车轮陷进了泥坑里,最后还是三个男人一同努力将马车推了出来。
马儿拉着马车继续艰难前行,直到朔川在马车外喊道:“公子,此处山坡上果然有一个道观!”
我们都觉得很庆幸,总算有个地方能避雨。
一行人撑伞的撑伞,戴斗笠的戴斗笠,踩着泥泞的山路往山坡上走,非常的狼狈。尤其陶玉阶他们刚刚推马车时,衣服已经湿了大半,下面的衣摆上占满了泥巴。
上山的路太滑,要不是陶玉阶在旁边扶了我一下,我险些摔倒。
终于到了道观外,见上方牌匾写着“天一观”三个大字。
门是关着的,朔川过去敲门,也许是因为雨声太大,里面许久无人应答。
敲第三次门时,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身着道服,体型微胖的道士。
他撑着伞,两颗眼珠滴溜溜转,将我们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这位道长,我们途径此处,遭逢大雨,能否借住一晚?”朔川礼貌地道。
那道士双眼盯了盯朔川腰间的刀,“稍等,我去问问观主!”
他语调中似乎有几分傲慢或者说是敌视的意思,“吱呦”一声又将大门关上。
倒也能理解,荒郊野岭的,朔川他们都带着刀,难免让人产生惧意。
良久过后,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这次多出来一个人,看样子就是这里的观主了。
他倒是客客气气,对我们施了一礼,微微笑着道:
“几位客人想必是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快请进!”
这观主好生奇怪,虽然说话客气,却并不面善,身型也五大三粗,与他身边那个微胖的道士一样,完全不像是修仙问道之人的气场。
那观主的一对又粗又黑的眉毛微微一挑时,甚至有点奸滑的凶相。
只是眼下大雨滂沱,也顾不得多想,我们一起走了进去。
路过前殿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里面神像的表情都不大对劲,显得有点愤怒和焦躁。
我眨了眨眼,转头瞧向陶玉阶。他仿佛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些奇怪的地方,只专心跟着两个道士往前走。
也许是我太过疲乏,所以思虑过甚了。
观主把我们带到一间客室,笑道:
“几位先坐,我叫人准备些吃食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