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扶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被一群黑衣人追杀,被捅穿好几个窟窿,一袭白衣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染尽了,命绝一线。
她冷汗涔涔地翻身坐起,然后发现,自己确实在被追杀。
寒风般冷冽的剑意从四面八方铺排而来,原本就漏风的破庙又灌入一阵寒风,冷得林枝扶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在一瞬间破窗、破门而入,林枝扶还没看清来人的长相,就有一柄亮堂堂的剑横空而来,直取她的咽喉。林枝扶坐着没动,抄起身边的一柄圆形竹棍挡了这来势汹汹的剑气。
这架势,倒显得她格外游刃有余了。不过当真不是她看轻敌手,实在是因为睡姿不当,腿被压麻了,暂时动不了。
来人见她丝毫没有起身迎敌的意思,一阵血气涌上脑门,又是一通乱刺,皆被林枝扶一下一下挡了回去。
“林枝扶!你杀我全家,还不速速认罪!”
一个屡见不鲜的寻仇理由,林枝扶的回答也是司空见惯。
她答道:“刁师兄,死的不止是你家人,我全家也死完了。”
来人正是林枝扶在老苍山修行时的师兄刁高义。
“你不如想想,你全家是因为什么死的!他们收养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迟早被你害死!”
林枝扶抿着唇不答话了。刁高义出手越来越刁钻,剑剑直指要害,林枝扶却还不起身,只拿着柄破烂竹棍抵挡。
刁高义咆哮:“你还不给我起来!”
又是一剑未中,刁高义狠狠地磨了磨牙,回头冲着身后那群围着看乐子的黑衣人吼道:“脑子有泡吗!!光看着干什么,帮忙啊!!”
一群人如梦初醒般,正待上前,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叫喊:“瓦来啦!!!”
林枝扶抬头一看,心里猛得一惊,也是一个黑衣人,带着面罩,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手握一柄亮堂堂的绝世好剑腾空而来,剑尖指的方向正是林枝扶那条麻掉的小腿!
林枝扶一个激灵把那条腿移开了。
还好还好,这一下吓得林枝扶心惊肉跳,小腿差点就被戳了个对穿,情况危急,当真是十万火急。
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就倒在林枝扶身前。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萌萌地朝林枝扶眨了眨眼睛。林枝扶弹跳而起,跟他拉开一段距离。
不用想也知道,他必是林枝扶的另一个师兄,石为。他跟刁高义从来都是形影不离,但是两个人一般不会一同出现。
因为这位石为师兄总是要追求不一样的出场方式,以图给人难以忘怀的震撼效果。
“抓住她!她是丧心病狂女魔头的徒弟!”
“对!抓住她!抓住这个魔头!她心狠手辣穷凶极恶,将刁师兄一家都屠尽了!”
“这个叛徒!跟她师傅周然一样,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真是罪大恶极!”
“对,抓住她!捉活的,让她在天下人前认罪伏诛!”
“死的也行!我们一人一剑把她捅死,将她的尸体带回去吊在烈日下示众!”
“……”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听到有人说她是丧心病狂女魔头的徒弟丧心病狂小魔头时,林枝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年头,连名讳都是能继承的吗?
刁高义道:“别废话了!喊这些屁话有什么用,不如直接上去捅死她!”
一息之间,十几个黑衣人一同围栏了上来。林枝扶疾退数步,一手结剑指,一手握着那柄竹棍轻轻一挥,它即刻变成一柄亮堂堂的长剑,艳红的剑穗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锋利笔直的剑刃从四面八方刺来,林枝扶转得像只陀螺,灵活地穿梭其中,裙摆熠熠生辉。
以一对多,林枝扶难以顾及,不慎被刁高义一剑刺中肩胛。两人都清晰地听到皮肉被利刃捅穿的声音,刁高义脸色不由变了变。
他是很想杀了林枝扶为自己的至亲报仇雪恨,可林枝扶毕竟当了他十年师弟,可真到了这种要亲手杀死自己师弟的时刻,他还是无法做到毫无波澜。
刁高义失神片刻,林枝扶抬起一脚踢到他的胸膛上,那柄剑在林枝扶肩胛处转了一圈,鲜红的血在白衣上洇开,像一朵艳丽的花儿。
刁高义捂着胸口后退几步,他身后的人被他撞到好几个。
林枝扶伸手拔下插在她肩膀上的剑,哐当一声丢在地上,由衷感叹道:“刁师兄,许久未见,剑术精湛不少。”
刁高义还待上前,想去捡他的剑。林枝扶一剑挥出,一道璀璨的剑芒从剑身爆发,寺庙里起了一阵风,东西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周围的人都被震开,后退好几步。场面乱成一团。
林枝扶挥挥衣袖,跑了。
身后还跟了几个尾巴,林枝扶一出门就往身后甩了几个丸子似的东西,那东西碰到地面瞬间无声无息地燃起一团黑烟,并迅速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这东西叫发烟珠,是当初她在老苍山修行……不,卧底的时候,从一个极具天赋的药修小师妹那处偷来的。还有一种叫发烟弹,不似发烟珠这般无声无息,丢出去的瞬间会炸开,发出剧烈声响,有一定的杀伤力,但不多。
不过林枝扶还是喜欢用发烟珠,浑水摸鱼、混淆视听。
仓促逃跑间,林枝扶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在暗处跟着她。她不动声色地停了下来,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了两声,哑声道:“出来吧。”
静默片刻,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林枝扶看着那女子,感觉尤为熟悉,只是她现在头痛欲裂,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只是感觉来人没有恶意就是了。
见林枝扶再次微微弯腰咳嗽,那女子想上前扶她的手臂,却被林枝扶横了一把剑在脖颈处。
女子立在原地,微微侧身躲过那柄长剑,又靠近了一点。
她盯着林枝扶苍白的唇和脸颊,轻声道:“你在发热。”
林枝扶没说话,怪异地看她一眼,胡乱挑了个方向走了。
那女子竟也跟上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几盏昏暗的布灯笼随微风轻轻摇晃,照出两条微弱的影子。
林枝扶偏头瞧了两个人的影子一眼,觉得她们像两只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她停了下来,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女子又是一句:“你在发热。”
林枝扶瞟她一眼,手拿着剑轻轻动了一下,那柄长剑又变成枝圆形竹棍,原先剑柄的方向缠着一圈圈类似于绿色丝绸的东西,艳红的剑穗还是吊在上面。
“更要紧的是,我在被追杀。”
女子‘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还是跟着。
林枝扶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我说,我在被追杀,你听不懂是吗?”
女子颔首:“听得懂的。”
“那你还敢跟着我。”
女子只一味地跟在林枝扶身后。
林枝扶凉凉地道:“跟着我,可是随时会被砍的。”
女子:“没关系的,你会保护我的。”
林枝扶语气更凉:“我不保护你还好,可能只是被人砍得断手断脚,我一旦保护你,那完了,分分钟就被人砍死了。”
“没关系,这样的话,我来保护你吧。”
林枝扶低低嘟囔一句:“有病!”
女子:“你才是有病,要尽早治疗才是。”
林枝扶:“……”
“应当是风寒。”
林枝扶又瞅她一眼,当真奇怪极了,正想着找个法子甩掉她,忽而不远处闹闹哄哄的声音,那群尾巴又追来了。为首那个大吼大叫说什么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正是刁高义。
林枝扶嘴角一扯,心下一动,观望四周,看到边上有一只竹编背篓,里面装着些枯草残叶之类的东西。她看到里面埋着一只半圆半扁的球,是一只花蹴鞠。
林枝扶用她那柄圆形竹棍将它挑了起来,甩到大街中央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双手结印,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句咒语,那花蹴鞠即刻变成一个半蜷着的人。那人穿着的半件白衣都被染红了,面朝上,正是林枝扶的模样。
旁边女子眼见她一系列动作,没忍住勾唇笑了笑,刚好被林枝扶回过头来看到。
四目相对。林枝扶抿着唇。
她抱着双臂笑道:“姐姐好手段。”
林枝扶面无表情,对姐姐这个称呼不置可否。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家酒肆,店里的人见她半件白衣都沾上血渍,都十分自觉地远离她。
林枝扶径直走到柜台前,里面站着穿粗布衣,个子不高的小生,身后是一个巨大的酒缸。
林枝扶走过去:“掌柜的,还有空房么?都在什么价位?”
那小生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看也不看她,高声道:“还有一间上房,三间下房!”
林枝扶:“下房——”
“要一间上房。”一只修长细白的手递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过来。
林枝扶偏头看去,正是方才那个说她有病的女子。那女子见林枝扶看过来,对她笑了笑,而后对店家说:“我俩一起的。”
林枝扶即刻道:“我俩不是一起的。”
“好嘞,”小二手脚麻利地收了银子,更加高声对某处喊道:“一间上房!”
林枝扶被拉着上了木阶梯,整只胳膊都被人抱在怀里,前面有个小二引路,她浑身僵硬,甚不自在。待两人进了门,那小二离开后,林枝扶才把手臂从女子怀里抽了出来。
“这位姑娘,你我不曾相识吧。”
女子嘻嘻笑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这便相识了。”
林枝扶无言片刻,向女子做了个揖:“不知姑娘高姓。”
“你叫我悦儿就好啦。”
这甜滋滋的语气,让林枝扶皱起了眉,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这名字真好听,那我往后便叫月儿啦。’
她还没开口,女子就补充道:“愉悦的悦。
林枝扶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不过,悦儿姑娘——”
悦儿打断了她:“姐姐,乡野间的小丫头不讲究这些,直呼名讳即可。”
“……好,悦儿。多谢你请我住宿 ”她斟酌了一下,侧开身子让出了门口的位置,摊开右手:“那么,请吧。”
悦儿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姐姐,你要赶我走?”
林枝扶不答,走了进去,坐在床前的马蹄腿八仙桌上,把手里那柄圆形竹棍靠在桌边。
悦儿可怜兮兮地道:“姐姐,我再付不起另一间房的房费了。”
林枝扶挑了一下眉,她见这个女子出手阔绰,扮相精致,不像没钱的样子。
林枝扶:“我不习惯与不相熟的人同住一间房。”
就在此时,店小二沏好了茶水送过来,悦儿走过去倒了一杯,林枝扶以为她想倒给自己喝,却不曾想悦儿把那杯茶放到自己面前。林枝扶抬头看她,她的侧脸很流畅,鼻子高挺,嘴巴小巧,是个美人坯子。
悦儿对店小二道:“我们需要洗漱用的热水。”
“好嘞!”
店小二把一块破布往肩上一甩,就出去了。
店小二一走,林枝扶就偏头看向站在旁边站着的悦儿。
两人四目相对,林枝扶抿着唇。
悦儿也迈开步子出去,站在门边掩门时探了个毛茸茸的脑袋进来,跟林枝扶道别:“姐姐,那我走了。”
林枝扶什么反应,悦儿又说一句:“姐姐,我真的走了。”
林枝扶抬眸看她一眼,便转开视线。
悦儿掩了门离开。
人走了之后,林枝扶却莫名盯着虚掩着的门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