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无理取闹、咄咄逼人,林枝扶自然不再退让,依了他的要求,捡起那把弯刀。那弯刀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物什了,刀刃钝得就是割脉都要一刻钟,连刀柄都生了锈。
怎么说林枝扶也是个全能型选手,当初在老苍山修行时,可是刀剑符样样通,不说精,却也还是要挣一挣第一的。
这不,使起刀来像模像样的,给那乞者看得一愣一愣、眼花缭乱的。
“喂喂喂!现在是让你比试,不是让你展示!你一直转圈做什么?”
林枝扶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做什么打断我?我这一招一定要做足了功夫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乞者疑惑挠头:“还有这样的?好吧好吧,随你!”
林枝扶绕着那乞者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再一次转到他身后的时候,那乞者没回头,林枝扶便一溜烟跑了。
待那人反应过来时,林枝扶早已不见了踪影。
林枝扶步履不停,想着抓紧回到陈悦儿家里跟家人道个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想经过麦田时却听到几个休息的妇人围在一起话家常。
她们在说什么?
陈蝶的妹妹陈舞死了!
双生胎果然只能活一个!
林枝扶停了脚步。
怎会如此?她不是已经把那作祟的蛇精抓住了吗?那蛇精现下还躺在她的葫芦里呢!她下意识想去确定葫芦里的蛇精还在不在,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想要晕过去了。
葫芦里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什么蛇精!
林枝扶站在田埂上,当真是被日头晒得头昏目眩。她身形都不稳了,摇摇晃晃的,闭上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却依稀感觉到有人扶了扶自己的腰间。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那个矮自己一大截的玥儿。
林枝扶不经腹诽:老是神出鬼没的,像只鬼一样。
玥儿笑道:“姐姐站稳了,这麦田栽下去可不好爬上来。”
林枝扶:“……”
玥儿盯着林枝扶瞧了片刻,又笑道:“姐姐还真是我见犹怜呐。”
林枝扶道:“我可真是谢谢你。”
“又是谢谢我的赞许?”
林枝扶道:“不是。我谢谢你让我又添一个仇家。”
原本她的仇家便多,上到光明磊落的名门正派,下到卑劣无耻的邪修鬼道,凡是修真界中人,怕是没有一个不想要取她的性命。不管是为仇怨也好,为名利也罢,只要谁能砍下她的头颅,便能就此立身扬名。
林枝扶甚至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活成这副人人喊打喊杀的败类模样的。
林枝扶叹了口气:“这下倒好了,连个光头都要追着我砍了。”
玥儿即刻明白过来了:“村口那个光头追你了?”
林枝扶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玥儿:“他怎么这样啊!这般不讲道理不明事理,我帮了他,他不感谢我也就算了,还反过来怨我,要我砍下手脚赔他!简直是蛮不讲理!讨厌死了!”
林枝扶:“你烧了他的头发叫帮他?”
玥儿理直气壮道:“他那头发长满了蚤子呀!密密麻麻的,不烧了的话会越长越多,整个身子都是!若是爬入肺腑,咦——说起来我还救了他的性命呢!没让他对我感恩戴德就偷着乐吧!”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就像花草树木,年年都要经历叶落花凋,若是留着残败的花叶和腐烂的残枝,不仅不美观,还要吸收养分,对有弊无利,理应当断就断。
林枝扶淡淡道:“他说他的头发他精心呵护了十余年。”
玥儿一阵恶寒:“还精心呵护?精心呵护还能呵护成这样?咦——”
“就算如此,他要怪也应该怪我呀,追你做什么?”
林枝扶又瞅她一眼:“他说我穿着跟你一样的衣衫,同你是一道的。”
玥儿瞬间不说话了。
她们一大一小,穿着同色系的衣衫,就连发髻也是一样的,站在田埂上,微风轻拂,发丝和衣摆微微扬起……
“喂!小姑娘!你们过不过啊?不过别占着道啊!你侬我侬也要挑个好地儿啊!”
一个头戴斗笠,颈挂襻膊的小麦色中年人背着个背篼要从这条道过,林枝扶知道挡了他的路,满脸歉意,赶忙拉着玥儿走了。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林枝扶:“去陈蝶陈舞家。”
陈蝶无故死了,说明双生胎这事并未善了,何况如今那蛇精也逃了,更是让林枝扶心寒,白干了!全都白干了!
两人很快便到了陈蝶陈舞家。陈蝶陈舞家中是做珠宝玉器生意的,铺面名为琼珍阁。如今时辰正好,铺子的顾客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和一位冠者在招呼来往人客。
玥儿疑惑道:“姐姐,我们莫不是走错了?”
林枝扶也不太确定了,若不是她早听闻陈舞已死,面前这副光景,她是万万不敢相信这家人刚死了个女儿的。
林枝扶步入门店,对其中一个店伙说想找陈蝶,那店伙错愕了一瞬,便带着她们二人往后院去了。
后院清冷很多,明明是初春,却满地残花败叶。庭院中央放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个长条人形,盖着白布,想必那就是陈舞了。
店伙把她们带到这里,便匆匆离开了,离开前他道:“两位姑娘,小姐外出为二小姐置办寿材,你们在此处稍候,她很快便回。”
林枝扶颔首:“多谢。”
院中依稀能听见琼珍阁熙熙攘攘的人声,林枝扶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这具尸体,院中连道白幡也未挂,铺子里还在红红火火地做生意。
莫非陈舞家中人不打算为她办丧礼?
又或者,陈舞未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想到这点,林枝扶不经想上前掀开那道白布看看。
手刚探出去,就有一把亮堂堂的剑刺过来,被玥儿眼疾手快地用藤蔓挡了,那粗长的绿色藤蔓被削下一节,掉在地上。
林枝扶看了一眼。
陈蝶气势汹汹:“你敢动一下,我砍了你的手!”
林枝扶:……
陈蝶继续道:“陈悦儿!你来做什么?落井下石么?我当日上门跪着求你,求你出手相助,你说什么?你说节哀!如今你满意了吗?”
林枝扶知道自己失言了,向陈蝶拱手道歉:“我素来口无遮拦,真是对不住。今日前来,只是想为令妹上一柱香。”
“你少来这里假惺惺!我妹妹死了,我爹娘说不办丧礼,不入祖坟,只当没有过这个孩子,我就连为我妹妹订一副好些的棺木也做不到……”
陈舞是一夕之间,衰竭而亡,大夫也说不出她的死因。未出阁的女子无夫家,死后也不得入祖坟,只能埋在地边或是乱葬岗。
陈蝶骤然失了妹妹,又无法以礼相送,自然心里难受。
“你走!你走!别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
玥儿不平道:“你妹妹又不是姐姐害死的,你何故要怨她?怪她没出手相助?她只是口头拒绝了你——”
“玥儿!”林枝扶打断了她,又转向陈蝶,再次拱手:“陈姑娘,万望保重。告辞了。”
林枝扶带着玥儿穿过人流如织的琼珍阁,绕了一个圈,又回到琼珍阁后院的后方。
往这面前的高墙,玥儿心下了然,“姐姐可是要守株待兔?”
林枝扶没回答,玥儿继续说:“姐姐想守着等那蛇精来,可真正要抓的,却不是那蛇精,对吧?”
林枝扶笑道:“你怎么知道那蛇精一定会来?”
玥儿撇嘴:“那蛇精肚子都是瘪的,想必许久未进食了,陈舞的尸体就这么停在院子里,我不信那贪嘴的蛇精能按耐得住。”
确实,方才那一探,林枝扶已探出陈舞根本不是什么衰竭而亡,而是失了精魂。
那蛇精连人型都化不了,还没有那么深的道行,消化得了人的精魂,它吃的是人的□□。那就说明,有更厉害的东西,把陈舞的精魂摄走了。
那为何要等那条蛇精来,而不是直接去捉那更厉害的东西呢?
林枝扶道:“因为没有工具。”
没有工具,所以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个东西,总不能漫山遍野地去找。她上次找那条蛇精就足足花了三日有余,这次若是三天找不到,那陈舞就死绝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的精魂离开□□,若是能在三日之内重回,那人许还有救,只是之后身子必然大不如前,须得好生养着。
玥儿忍不住笑了:“姐姐这日子过得当真是清贫啊。”
两人正一左一右趴在屋檐上,手臂挨着,她笑的时候,林枝扶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虽然林枝扶早习惯了要什么没什么的日子,但猝然被这么笑一笑,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切,你很有钱么?”
玥儿笑道:“也没多少。不过姐姐不必忧心,我观姐姐面相,玉貌清扬,宜富贵。”
林枝扶自是不信,道:“你还会看相?”
玥儿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姐姐可曾听闻一样东西,名叫探魂隹。相传这宝物是一种上古的鬼鸟所化,有探魂引魄之奇效。世间仅有三只,其中一件被一个暴殄天物的猪、牛嚼牡丹的牛给毁了。”
她这一说,林枝扶便想起来了,这东西周然好像有一只,随手给了她,被她失手丢入炼血器的丹炉里融了。
呵呵,暴殄天物的猪,牛嚼牡丹的牛。
林枝扶心知自己被骂了,还装作不知道,笑着问:“怎么?”
“姐姐,你信命理之说么? ”
林枝扶道:“听说过。”
玥儿顿了一下才说:“手持此物之人,与姐姐,缘牵缘挂。”
林枝扶呵了一声,道:“我最不信什么宿命纠缠、冥冥天定之说,也最讨厌什么命中注定之人。往后让我见到此人,必定会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玥儿身子都僵硬了几分,干巴巴笑了一声:“哈哈。原来姐姐不信这个,那便不用在意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