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扶伸出双臂接住了小姑娘,冲击力太大,心脏狠狠悸动,睫毛轻轻颤动,林枝扶呼吸都滞了一瞬。
听着这语调,哪怕是铁打的心都不由软下来了,林枝扶也不例外,轻轻柔柔地伸手抚了抚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
玥儿用脸蹭在林枝扶的肚子上,想抬起头来看看林枝扶的脸,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姐姐,那女鬼伤了你?!”
林枝扶的脸颊被那女鬼的利爪划了两道伤痕,躲得及时,不算深,只留了几条细长的血线。
说来,林枝扶也觉得那女鬼有够狡猾的了,说了几句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只为取她的脑髓。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哟,那矮墩墩的黄口小儿找来了。”
“动作那么快,她应是在你身上放了东西吧?”
“要不然的话,她是你的灵宠?还是说你是她的灵宠?你们有雨花石确定对方的方位。”
林枝扶浅浅脑补了一下自己为灵宠去蹭那个矮小姑娘的掌心的画面,一阵恶寒。
她这辈子就算是死了,尸身被剁碎了喂鸡,魂魄四分五裂,被万鬼蚕食,都不可能去做旁人的灵宠或是小鬼。
林枝扶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小姑娘满眼心疼的神色,扭头道:“一时不慎。”
玥儿恶狠狠地道:“待我揪出这女鬼,把她剁成几段丢进河里喂鱼!”
蛇铭无奈道:“能不能别放狠话了,嘶,还揪出来喂鱼,我们再在这儿困下去,我们被喂鱼还差不多!嘶。”
“走啊走啊!我们去西苑喂鱼!”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已然换了背景,正身处街巷之中,好几个俏皮灵动的女子说说笑笑、脚步轻快地从三人之间擦身而过。
蛇铭警惕道:“此乃何地?!那女鬼又在搞什么鬼术?!”
林枝扶指了为首的那个黄衣女子给玥儿看:“看那个女子。”
玥儿没见过那女鬼,蛇铭却见过。蛇铭虽见过,眼前的女子却和印象中的鬼女人格格不入。
那鬼女人是怨怼的,是苦相的。而眼前的女子却是轻盈的,是娇俏的。
蛇铭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这!嘶!这是那个鬼女人?怎么可能?!”
林枝扶却笃定地道:“是她。”
“这鬼雾是她的心障所化。她放不下这段回忆,或是放不下回忆的某个人、某个东西,又或者是其中的某条狗,自愿或被迫陷入,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地走这段历程,直至形成一片除了她,谁都能破解的鬼雾。”
蛇铭:“就是说,这鬼雾已经形成很久了?那鬼女人困在这里很久了?可我分明前不久才见过她,上次来此,也没见到这鬼雾。”
林枝扶解释道:“这雾气有时段性,我们运气好,撞上了。至于你见到的她,应当不是本尊。”
玥儿开始星星眼了:“姐姐就是厉害,什么都知道!”
蛇铭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又道:“时段性?嘶!又不是自然形成的,人工制造的雾还有时段性,嘶,若不是撞上我们,她岂不是一辈子陷在里面了?嘶……这么说,我们来便是救她出淤泥深坑了?妈的!嘶!早知便不来了!真真是便宜这鬼女人了!”
“那要如何破解?”
林枝扶叹了口气,“我们跟着她,走上一遍这段历程就是了。”
他们三人在这境况中等同于不存在,有三感缺两感,能看能听能嗅,却无味觉也触摸不了。相当于入了旁人的梦,只旁观不插手。
林枝扶盯着那女子的背影。
此刻的她笑意盈盈,脚步轻快,三言两语逗得同伴哈哈大笑,像只轻巧的蝶。让人很难与那苦瓜干一般的女鬼联系起来,若真是爱而不得,为个男子困在此地,将自己弄成一副怨气深重的模样,当真是不值得了。
那几个女子一路说说笑笑,去西苑喂鱼,林枝扶三人以透明之身跟在她们身后。
跟了一路,发现都是些零星片段,凌乱又重复。不断的场景转换中,林枝扶一点点拼凑出了大致境况。
此时约莫在几百年前,位于洛阳城。
那黄衣女子原籍并不在这儿,而是盛城。盛城中有户人家,姓慕。
那慕家在盛城乃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其家掌事的慕老爷更是在朝中得了个一官半职,除开正妻之外,还娶了好几房妾室,可谓家境殷实,地位稳固。
正妻李氏在十五年前生下一对双胎女儿,那对双胎女儿生得娇俏伶俐,玉雪可人,姐姐取名慕念锦,妹妹名为慕见溪。
那黄衣女子便是妹妹慕见溪了。
姐妹俩模样生的一样,性子却大不相同,姐姐温婉喜静,妹妹娇纵爱闹。
妹妹虽娇纵,性子却也讨喜,举家上下,就没有不稀罕她的,就算放眼整个城中,也无人不知慕家有个极讨人喜爱的心善漂亮小儿。她乐善好施,时常在城中布粥散粮;且广结好友,一呼百应。
对比之下,慕念锦就显得有些默默无闻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慕见溪没有人会不喜欢,只是凡事总有例外。她姐姐慕念锦就不稀罕她,说不上厌恶,只是无感。
这就让慕见溪心有不甘了,凡是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稀罕她的,所有人都那么喜欢她,她姐姐凭什么连正眼都懒得放在她身上?
她不服。
慕见溪自小就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越是难以征服的她越有兴趣,更何况对方还是她的孪生姐姐。
于是没被姐姐看重过的妹妹就想尽法子对姐姐好,想引起姐姐的注意,姐姐喜欢什么,她就跟着喜欢什么,姐姐想要什么,她便千方百计为为姐姐寻来。
只是姐姐对她的态度始终淡淡的,除了一声道谢再无别话,甚至连家里的狗都比她能引起姐姐的注意。
妹妹换了个策略,净干些让姐姐不顺心的事儿。比如在姐姐最喜欢的衣服上泼上墨汁、将姐姐刚晾好的书册‘不小心’掀进湖里、用石子把姐姐新做的纸灯笼打穿……
慕念锦性子软,对这个捣蛋鬼妹妹的种种行径也只是深深地叹口气,连一句责骂都没有。
每每她做了坏事去姐姐房里道歉时,姐姐只是淡淡地瞧她一眼,道:“无事,下回别这样了。”
姐姐越是冷淡越是不放在心上,慕见溪心里就越发不舒服。
姐姐不看她,是因为她不够漂亮么?
于是有一段时间,慕见溪十分沉迷于梳妆台。
无果。
再后来,慕见溪开始处处针对、排挤姐姐。偌大的府中,最不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
慕见溪联合几个庶出姊妹陷害慕念锦,冤枉她摔了当朝皇帝赏的琉璃花樽,慕家老爷大怒,罚她在祠堂跪了两日,禁足半年。
罚跪当晚,慕见溪去祠堂看姐姐,慕念锦无奈道:“小溪,别闹了。再这般闹,我不理你了。”
“姐姐,你都知道?”
慕念锦:“知道,还有证据。”
“那为何不去告发我?”
慕念锦沉默半晌,道:“算了。”
慕见溪红了眼眶,握紧了拳头:明明是你先不把我放在心上的。
慕念锦在祠堂跪了多久,慕见溪就在祠堂陪了多久,府中人皆道姐妹情深,双姝并蒂。只有慕见溪自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慕念锦喜静,爱读书,在书卷上看到了繁花似锦的洛阳,便心生向往,央求母亲让自己去洛阳游玩。
母亲不允,慕念锦一求再求,最后是慕见溪想了法子哄母亲欢心,并承诺一定会照看好姐姐,这才允了。
慕见溪不似普通的闺阁女儿,她自小聪慧,精通诗书六艺,连皇帝都赞赏她比宫中皇子还聪颖,因此慕家老爷特允她去上学堂,此外,她还常跟着外出经商,有她陪伴看顾,母亲自然放心。
两人便启程去了洛阳。
到了洛阳,正是初春,百花齐放,花团锦簇之际。
慕念锦瞧见这些花儿都移不开眼,双目都亮晶晶的。
她由衷叹道:“洛阳果真是繁花似锦,往后若是有机会长居洛阳,看尽一年四季的美景便好了。”
随行的水卉笑道:“小姐想长居洛阳,那还不容易,在洛阳此地寻一良婿,嫁到此处,今后便是半个洛阳人了!”
慕念锦脸颊红润,有些羞涩:“别打趣我了,哪有那么好,想要便能有的。”
慕见溪第一次见到她姐姐那样的亮的眼睛,那样羞涩的神情,心里像被砸入一块大石头,堵得慌。
她不屑道:“我才不喜欢洛阳,不过是繁华热闹了点,都是过眼烟云。我喜欢寂静的山岭,有清澈见底的河水,有绿色遍野的山林,若是我,我便会选幽静的山林长居。”
慕念锦未接话了。
谁知,水卉随口说的话一语成谶。
慕念锦当真在洛阳觅得良人。那人名叫利元忠,洛阳一家商人之庶子,不太家中受待见。
慕见溪都不知道这该死的男子是几时与她姐姐勾搭上的,油头粉面,伶牙俐齿,哄得姐姐团团转。
她们在洛阳待了将近一个月,慕见溪就烦了利元忠将近一个月。她讨厌利元忠整天带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来哄骗她姐姐,还老是说些有的没的妄图承诺她姐姐的一生一世,简直可笑至极,让人作呕。
又一次听到利元忠想要生生世世都与姐姐在一起时,慕见溪终于忍无可忍。她找人在夜半三更把利元忠套了麻袋,拖到角落里打了一顿,然后将他丢进了寒水江。可无论她怎么恐吓那人,他都要像贴狗皮膏药一样缠上来,恶心至极。
慕见溪催促着姐姐回盛城,想着回到盛城,那臭虫总不可能跟着来,不曾想他还真敢跟上来,说什么要陪着姐姐回家。
慕见溪狠狠地啐了一口,道:“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还陪我姐姐回家!姐姐自有我陪着!”她说着就作势要上去揍他,被慕念锦拦着了。
慕念锦难得多跟慕见溪多说了几句话:“小溪,别闹。让他跟我们一齐回去吧,他是去提亲的。”
提亲!
这恶心玩意儿还敢堂而皇之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