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前。
月千里放下江不夜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研究研究东掌柜送给自己的那几盒胭脂,还没打开呢,就被一道嫉恨的声音喝住了:“等等!”
月千里扬眉,虽然是笑吟吟的,却难得让穆留心中有些无端害怕:“我记得我应该是锁了门的……你好好的不在下面看店练字,却闯进客人的房间,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吧?”
穆留死死的盯着他手中那几盒胭脂:“丢掉。”
月千里敛眉扫了一眼自己手中精致小巧的盒子,将其收进身侧的口袋里:“为何要丢掉,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穆留非常焦躁,目光根本半分不离他的手:“你一定要丢掉!”
月千里道:“我若不丢呢?”
穆留伸出手就要去夺,月千里看乐了,还没让他近到身前就一把抓住了穆留的手,将其拽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穆留被他抓住,挣扎了半天,月千里的手却稳稳不动,将其一把丢到了柜台上,倚着柜台看他:“你与其让我丢了,不如好好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让我丢掉。”
穆留僵住,公鸭嗓听起来非常中气不足:“我婆婆不喜欢!”
月千里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嘲笑道:“你就吹吧,这胭脂这么小一盒,又不是花粉会到处乱飘,盖上盖子闻都闻不见。”
老人家嗅觉更不比年轻人。
穆留试图去够他腰间的袋子,月千里拍开他的手,觉得这臭小子简直油盐不进:“让你说个实话有那么难?”
穆留见他早晨还教过自己“练字”,梗着脖子道:“我是为了你好,这东西不能用!”
月千里若是手上有那把自己的扇子,定然是要好好敲打敲打穆留一下,只是么……
他道:“你若不愿意说,我就偏偏不丢。”
如若是往常,他倒也不会跟穆留这样的小孩子计较,但是由不得他不计较,他和江不夜来到胭城是为了[天地无私]一事,又和皇甫家有关,如果这胭脂里真有什么秘密,他希望穆留能如实告知,免得多误时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穆留正想要再去抢,却只听见细碎又紧迫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细听,却见月千里已经松了手,面带玩弄的笑,施施然的转过了头去,正好对着大门。
他听见月千里啊了一声:“宗政公子?”
穆留神色一凛。
果不其然看见门槛处迈进来一双靴子,宗政轩绯色的长袍擦过门槛,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脖子上的红玉亮的晃眼。
他进来扫视一通,发现月千里勃然大怒:“就是他!给我抓住他!”
穆留被月千里往后推了推。
他看着月千里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却轻声让他等会儿躲远点。
月千里见宗政轩身后跟着十几个绯色衣着人高马大的壮汉打手,不由得眉毛一挑,这是带着人来报仇了?
奇了怪了。
怎么这宗政和皇甫家里都有个混世魔王。
这胭城百姓一天也够糟心的。
宗政轩冷笑:“可算是让我逮到你了,你有本事再嘲讽我一句!”
月千里讶然,没见过这样上赶着讨嫌的,痛快道:“行啊,那我就再说一次。”
他盯着宗政轩,笑容不改、一字一句道:“蛮、横、无、理、的、小、鬼、头。”
宗政轩简直怒火冲天!
他大喊一声,气的抓狂的声音简直快要掀翻了屋顶:“来人啊,把这个欺负本少爷的外乡人狠狠打!”
众人大喝着围上去,月千里也不躲,从袋子里又捻了一颗碎金子,刚想要手指抵住弹出去闹出来一个人仰马翻,却又感觉到某种气息,眼神一亮!
江不夜从二楼飞身下来挡在月千里面前,行云流水的抬脚踹飞了最前方的一个彪形大汉,那大汉被江不夜一脚踹的直接口吐白沫倒飞退去,跟保龄球一样冲击巨大地撞上后方的十多个同样的猛汉,瞬间便横七竖八的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头晕不止!
月千里还没开心地说你醒了,就被江不夜转头劈头盖脸的一句整蒙了。
江不夜垂眸盯着他的笑容,感觉说出口的声调被局促不安的情绪染上了些哑意:“月千里,我想起来我是何门何派了。”
月千里笑容定在脸上,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这会儿容不得他跟江不夜好好说话,他眼珠子一转,拉过江不夜道:“小心!”
江不夜被他猛地拽开,宗政轩身后一打手甩出来的飞镖刮过衣角扎进穆留身前的柜台上,引得他瞬间吓的缩回了柜台下面。
江不夜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短促的说了一句:“等一下再说。”
月千里眨眨眼睛,乖乖嗯了一声,将指尖夹住的碎金又悄无声息的塞回了袋子里。
接下来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暴打。
江不夜下的手甚至比往常还要重一些,打的所有人鼻青脸肿痛哭流涕的求饶,他背对着月千里,压低了声音,其中的冰冷与戾气几乎引得众人牙关打颤,恐惧到了极点。
“滚远点。”
少来碍他的事。
宗政轩目瞪口呆,往后连退了几步。
这可是他请来的胭城里最凶狠的打手!怎么会!这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是哪个武林门派里的?
这二人斯斯文文的,看起来也不像习武之人,竟然是被他看走了眼。
他决意要跑,转身竟然又被人堵了个正着!
月千里方才明明不在他身后,此刻竟然就站在他跟前,那甩飞镖的打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宗政轩顿觉毛骨悚然看月千里慢条斯理的蹲下身于他平视,有些嚣张的笑道:“小公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人不可貌相啊?”
月千里看着他惶然无措的鹿眼,心中顿生一计,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低声道:“我们玩个游戏吧,如何?”
……
“报!”
昏暗逼人的房内,空气湿冷中又带着馥郁到几乎让人意乱神迷的香气,密密麻麻的木架上堆着数不清的琉璃瓶,高矮大小不一,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些奇形怪状的器具,被切开的半截镂空竹筒里泊泊留着鲜红如的汁水,顺着倾斜的弧度落入到一只漂亮的琉璃瓶子里。
一只纤纤玉手拿着木塞将其封上了盖,捏住琉璃瓶子将其放到了木架上。
身后,蔡章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着坐在桌边、一身绯衣的女子道:“家主,方才有人来传话,说小少爷带人闹事,现下被扣在闹事人的家里面了。”
对方的手一顿,开口的声音虽然动听,却是让蔡章无论如何也暗暗心惊的冷酷和威厉。
“是谁胆子这么大?”
蔡章恭恭敬敬:“来传话的人说是个外乡人,今日街头说了两句轩少爷的坏话,被轩少爷找人去打了,结果……”
他都快说不下去了。
“丢人现眼。”女子冷斥道。
蔡章默然不语。
“就只有这些?”女子站起身,将身前浮光锦织成的褂子丢开,“应当不只有这几句话吧?”
蔡章立刻道:“确实。”
“说。”
“那传话的人说,想要亲自见家主您一面,否则绝不放人。”
女子转过身,双手交叠在身前,黑发如瀑地散落,脸上竟然戴着一层及其严密的红纱,只露出一双寒冷无情的美艳眼眸,覆着一层让人不敢直视的狠辣算计。
蔡章为她拉开门,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女子迈出门,呵气如兰,却只冰冷又杀伐地留下一句口信。
“那就让他们带着宗政轩来宗政府见我。”
……
“你们放开我!”
宗政轩疯狂挣扎着,使劲了全身力气试图挣脱自己身后捆缚住双手的绳子,那绳子绑住他的手,又结结实实得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好几圈,还被月千里打了个蝴蝶结型的死结,任凭是大罗金仙来了也绝无可能挣脱。
月千里笑了声:“轩少爷,省省力气等着人来接你吧。”
他收拾完一楼的狼藉,宗政轩还在那里气的想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停的咒骂着他们,被从柜子里钻出来的穆留塞了个脏兮兮的抹布到了嘴里堵住。
他道:“别骂了!”
宗政轩唔咽几声,除了双眼睛快要喷火,再多的污言碎语也没了。
穆留冷眼瞧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立刻转头忙不迭拽住了路过的江不夜。
江不夜还想要去找月千里好好讲讲他又想起来的一些事情,却被迫停下了脚。
看了穆留一眼,他道:“放开,我……”
穆留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公鸭嗓几乎是掷地有声的喊道:“求你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江不夜一怔,随即蹙眉,还没说些什么呢,月千里却不知是何时过来的,一手揽过他的肩膀往后一推,挡在了他面前。
他盯着穆留慢条斯理道:“你想拜他为师?为什么?”
穆留冷声道:“不管你的事。”
月千里哈了声,大言不惭道:“他目前都归我管,你想拜他的师,当然要经过我同意。”
穆留神色怪异。
月千里转头看向江不夜。
江不夜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见月千里视线扫过来,立刻收敛了笑嗯了一声。
月千里恃宠而骄道:“听到了没有?”
穆留神色更加怪异。
月千里蹲下身,仰头看着他,虽然他也不想如此,但穆留吃软不吃硬,只能逼他威逼利诱,压低了声线诱惑道:“这样,你告诉我们这胭脂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我就帮你让他收你做徒弟,好不好?”
穆留瞪大了眼,眼中似乎挣扎起来。
月千里见有戏,期待地看着他。
穆留却骤然偏过了头去,嘶哑地怒斥道:“我不要!”
月千里见他明显有些不对劲,以为是自己太过分了,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我不是……”
他跑走了。
月千里若有所思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一直不肯说,很有可能这胭脂里的秘密,跟穆留自己有关系。
江不夜没声音,月千里偏头,却发现他好像自方才起一直都在注视自己,一分一秒都没有挪过目光,不由得心下一软,歪头道:“怎么了?”
江不夜见他目光疑惑,拉着他坐下。
他开口,没有陈述,却是询问,在尾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
“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山门吗?”
月千里笑,故意道:“所以你是何门何派?你不告诉我你出师何人,我可拿不准……”
江不夜盯着他含笑的眼睛,定定道。
“不周山派,浮游峰。”
月千里震惊,惊讶声简直响彻云霄:“啊?!”
他抓住江不夜,匪夷所思道:“是那个隐世不出的不周山派?你是说……你是不周山门人?”
江不夜喉结滚动,假装镇静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方才有想过告诉月千里之后他会是什么反应,月千里的震惊和意外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他的表情……还要比他想象的更可爱一点。
月千里拽住他的袖子,已经成了星星眼,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地反复问:“你是说,那个不周山?”
还能是哪个不周山?
月千里喃喃道:“杜浮越说不周山派不是已经被灭门了……”竟然还让他捡到活的不周山门下弟子了!
江不夜:“……应当是没有的。”
他虽然还记不完全,但那时候嘲笑他是废物的人虽然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但人数却并不少。
他认真看着月千里道:“我之所以能想起来,是因为你递给我的那杯酒。”
月千里又哎呀了声,立刻皱起了眉头,义正言辞道:“你听着,从此以后,谁递给你的酒都不要喝,包括我,明白了吗!”
要是再来一次,他可真是无福消受!
江不夜轻笑了下,领命说:“好。”
又问:“我喝酒误事,会糊涂伤人……你有没有受伤?”
月千里立刻夸张道:“有啊,你还打了我一拳,要不是我跑得快……”
“哪里?”
江不夜立刻就问,伸手就要去看他身上的伤,嘴唇紧紧的抿着,面上尽是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