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穿胸而过的疼痛感还残留在脑海,降谷零绝望的大喊在耳畔回响,诸伏景光坐在床边,轻微颤抖的手摁灭了第二支烟。
这就是原本的未来啊。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胸口,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倒也符合逻辑。
伸向第三只烟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他静默地坐着,直到隔壁房间传来扑通一声。
你比所有今夜不眠的人都醒得晚。
因为你被迫把所有噩梦看了个遍。
远比漫画更刺激,远比动画更震撼,惨剧真实放送,简直是最佳VIP座位,把你已经熟悉了的朋友们按在你眼前,上演一场场死亡剧目。
所以当你摔下床的时候,顾不得地板给你的痛击,只捂着嘴,连连干呕。鼻涕眼泪一大把,耗掉了半包纸巾,你勉强捂着抽搐的胃,把满地纸团扫进垃圾桶,疲惫地扶着床沿,跪坐在地板上。
但你完全不敢闭上眼睛,一旦闭上了,那些死亡画面会一次又一次地在黑暗中重复放映着。
萩原研二的大喊,松田阵平的淡然,诸伏景光滑落的身体,伊达航浑身的鲜血……
不能在想下去,你膝行到床头柜边,掏出一个被放置在抽屉最深处的铁盒子,打开它。
里面是你珍藏着的很多东西,最新的有那枚儒艮之箭,有弘树画的小机器人草稿、松田闲着无聊拆微波炉拆出来的两枚螺丝钉、萩原很久以前给你裹不知道哪一次擦伤用的旧手帕……还有当初原警部给你的装手表的外包装盒子,一张好像是饭搭子同学给你的糖吃完后剩下的油画糖纸,一枚用毕业那天捡到的樱花花瓣做成的简易标本……
也有最早的,一包只剩外包装塑料袋的纸巾,和一枚失去粘性的发黄创口贴。
你对着这盒宝贝自娱自乐地扒拉,试着思考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因为柯学元年开始?还是你过于担忧,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世界意识终于发现了你的存在,决定折腾折腾你?
越想越头大,冬日的冷意开始袭上你的皮肤,空寂的房间蹩仄得让人窒息,原本温馨的房间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你把盒子放在地上,随手拽了个外套裹身上,蹑手蹑脚推开了门。
客厅空空荡荡,月光透过窗,投在地板上。诸伏景光的房门是关闭的。
稍微,只是稍微近一点点,你想,你靠在房门旁边的墙壁上,滑下,抱住膝盖,缓缓缩成一团。
就一会儿,就待一小会儿。
门把手被人摁下,发出咔哒一声。
身穿毛绒睡衣的诸伏景光站在那里。自从向岛袋君惠学习易容后,他便用真发制作的假发丝替代那抹挑染,此时,他取下了假发丝,取而代之的是最真实的模样。
这是你许久未曾见过的,真正的诸伏景光。
你闻到了一点没有散干净的烟味,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目前堵在别人门口的行为有点变态,正要手脚并用地爬开的时候,诸伏景光语气平淡地开口:“要喝酒吗?”
“哎?”
你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突如其来的提议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调点酒吧。”
他似乎并不打算听你的意见,自顾自地走向厨房。从你压根没碰过的储酒柜里取出一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酒,又从冰箱里翻出几样材料。你站在原地,看着他借着月光娴熟地调配起来,手法利落得让人眼花缭乱。
你对酒的了解实在有限,平日里既没那个闲情,也害怕自己喝醉,只能勉强辨认出他在一杯酒里加了水、冰块,也许还有柠檬皮?而另一杯更简单,他三两下削出一颗几乎完美的冰球,倒入琥珀色的酒液,动作沉稳流畅,赏心悦目。
不一会儿,诸伏景光端着两杯酒转身,朝你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你过来。你犹豫了一瞬,但某种直觉让你不自觉地攥紧身上的外套,乖乖地走了过去。
你们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席地而坐,在窗边那片洒满月光的柔软地毯上。
“喝一口试试,”他将那杯略多一些的递到你手边,“苏格兰雾,用苏格兰威士忌调的,我稍微改良了一下,酒精味不会太重。”
你接过酒杯,透过透明的玻璃,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很漂亮的酒液,会好喝吗?
你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凑近杯沿,闻了闻,条件反射地拉远了距离。
先是刺鼻的酒精味在你的鼻腔乱窜,等它们淡了些许,你逐渐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同的味道,有点像烟熏,又有点不像,非要形容的话,或许是潮湿的木桶被酒精奋力点燃的味道。
你偷偷瞄了一眼诸伏景光,他支着手肘,侧头看着你,也不催促,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酒。
不敢再乱闻,你屏住呼吸,试探地抿了一点点。
冰凉的触感在舌尖化开,紧接着,一股辛意顺着喉咙缓缓滑下,连鼻腔都涌上一阵温热,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味道,你已经本能地吐了吐舌头,倒吸一口冷气。
斯哈了好几口,舌尖那点刺激才稍稍缓和下来,淡淡的甜味和柠檬的清香慢慢浮现,隐约还有一点奇特的木质感,你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舔了舔沾过酒液的上唇,试图再感受一下这个味道。
“怎么样?”他问你,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嗓音有点低哑。
你诚实地回答:“好像不是很难喝,不太习惯。”
诸伏景光笑了笑,没接话,更没有贴心地提出更换饮品,这个夜晚的他仿佛失去了“善解人意”的标签,但你也没有说下去,就像几个小时前的乐园里一样,你们默契又安静地坐着。
他时不时啜饮一口,视线落在窗外的月光上,深蓝色的眼睛在夜色的映照下,宛如能引起世人争抢的深邃蓝宝石。而你只顾低着头,抿一点点,抿两点点,抿三点点,专心地适应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酒味。
杯中的酒并不多,以你小鸡啄米的喝法,也慢慢见了底,你随意地将杯子放在旁边,捂着热意攀升的脸蛋,大脑有些卡壳,呆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任由你不客气的视线从上到下,一寸一寸扫过全身,深蓝色的眼睛回望这边,像是在注视着你,又像是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思绪中。
没有伤口,你艰难地思考着,没有伤口,是好的诸伏景光。
应该是好的。
对啊,你都救下来了。
但是那段记忆是怎么回事……
滑落的枪,苍白垂下的手,胸口绽开的血花,靠在天台墙边的人,散乱汗湿的发丝,微合的眼睛。酒精带来的些许混乱让你分不清梦境和记忆,你急促地喘息了几声,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
诸伏景光没有反抗,他喝光杯中最后一点酒,和你一样,把杯子放在旁边,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你缓缓眨了眨眼。
“你总得说出来,”他倾身,将你有些挡眼的刘海拨到耳后,注视你的双眼,“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丝毫诱哄,干净得很,你却被蛊惑了一般,当然,也有可能是酒精壮人胆,于是你有些含糊地说道:
“可以抱抱我吗?”
握在手中的手臂肌肉瞬间紧绷。
“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你仰着头,迷茫地问,黑色的瞳孔中满满是他的身影。
被那双眼注视着的诸伏景光沉默地回望,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纵容又无可奈何地伸出双手,将你紧紧地揽入他的怀中。
“我们是活着的。”
他像是在告诉你,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们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厚实的胸肌带着热量贴上你的脸,一米八多的身高足以将你完全包裹进身体之中,他的怀抱比想象中更温暖,坚实的手臂收拢时,带着某种近乎笃定的安全感。你往下缩了缩,清晰地听见那结实有力的心跳持续不断地跳动着,一声,一声,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把你从上辈子的龟壳中残忍地拽了出来,却又温柔地给了你一个新的避风港。
我也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闭上眼,完全放松四肢,安心地把自己塞进这个怀抱里,不再去想那些未曾厘清的梦境与现实,不再去想遥远的上辈子,那些可怕的画面被挤压破碎,此时此刻,唯有拥抱是真实的,唯有你和他是真实的。
诸伏景光也闭上了眼,他将下巴轻轻搁在你的额头,胸口神经质的疼痛在贴近的柔软中慢慢消散,枪声、硝烟、血腥、死亡……这些都随着你的温度离他远去,就好像过去他倾听着原警部对你的唠叨一样,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假装他从未离开过你的视线,假装他还是那个你眼中的诸伏景光,肆无忌惮地享受你毫无保留的信任。
两个人互相汲取着温度,沉浸在这晚的月光之中。
你重新做了个梦,梦见不停飞行的无脚鸟被海浪无声地接纳,曾经带走你生命的大海宽容地接纳着一切,也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但这是公平的。
你不怎么害怕大海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
你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房门紧闭,门缝里传出隐隐的食物香气。
你慢吞吞地翻过身,幽魂一样下床,脚尖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冰凉的铁皮东西,发出细小的碰撞声。
啊,是盒子!
你动作迅速地把盒子收回床头柜,暗自祈祷诸伏景光昨晚送你回屋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总之你鸵鸟一样把这件事塞进脑子深处,揉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有些恍惚地走出房门。
“早上好。”
餐桌旁,诸伏景光端着小碟,将它摆在桌上,抬头朝你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那双深蓝色的猫猫眼微微弯起,上挑的眼尾竟然有点可爱,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熠熠发光。
太耀眼了。
“早、早上好……辛苦……早餐……我去洗漱。”你的嗓子有点干,颠三倒四地拼出几个词,紧接着像被阳光灼伤的吸血鬼一样,嗖地窜进了卫生间。
今天的早餐是粥和小菜。
吃完后,和以往的周日没有什么不同,上午你们各自忙自己的事情,下午一起去了训练馆,锻炼体术和反应能力。体力有限的你提早一步回来做晚饭,等到锻炼得酣畅淋漓的诸伏景光冲个澡,清清爽爽到家,刚好赶上和你一起开动。
你们对昨晚的暧昧心知肚明,却又不约而同地掩盖了它。
看似一切如常,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