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大门廊下挂着白灯笼,褚垣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前,身后跟着三五个借调的捕卫,过路人无不侧目,门口留守的家丁被这些目光盯得发热,进退不得。
“殿下,”柏溪凑过去仰头轻语,“房夫人新丧,我们这样贸然过来会不会不太好?而且,少卿大人都未能进行搜查,我们......”
看着柏溪抬眼皱眉的局促模样,褚垣伸手弹他脑门儿,“找出凶手才是最重要的。”他没使多大力气,看着柏溪捂着脑门点头,褚垣低声:“都摸清楚了吗?”
“嗯......”
“殿下大驾光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房铮羽一身素白缓步走出,躬身向褚垣赔罪,“我等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赎罪。”
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绕了个弯掏出扇子,褚垣稍稍仰着头,显得有些不可一世,“夫人言重了,是我等多有得罪。”
说罢,他转头朝身旁捕卫示意带路,房铮羽看褚垣来者不善,上前一步抬手,厉声:“殿下是何意?”
“查案啊。”他说的了理所当然,握着扇子将房铮羽手臂压下,谦和地朝她点头,随即大摇大摆带着人走了进去。
穿过前庭,一群人乌央乌央地来到□□荷花池,打眼就看见几个守卫守在那儿插科打诨,见同僚来了七手八脚地拍很干净身上的果皮纸屑乱,站定了行礼。
打头的褚垣瞧一眼拦起来的池塘,有个身旁的柏溪交换眼神,趁着刚赶上来的呼吸急促的房铮羽还未站定,抬出去的步子从左转右,一个枪头调转劲直就往旁边的书房冲。
“殿下!”事到如今,房铮羽也顾不得尊卑,抬手指着褚垣喊:“拦住他们!”
离房门仅剩一步之遥,崔府的家丁便将他们团团围住,房铮羽脸颊泛红,不知是累得还是气得,她拽了拽衣领,杏眼圆睁怒斥:“即便是殿下,也不可做此私闯民宅之事!”
“方夫人请你慎言,”褚垣换上平日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说道:“本王说了,我是来查案的,崔怀身为吏部侍郎,被人所害,照例因当对崔府进行搜查,尤其是书房。”
“倒是夫人为何如此抗拒,”褚垣走前一步,仗着身高体宽所带来的压迫感,低头问:“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哼,”房铮羽挺直腰背,双手交叠,神情严肃,“诚如殿下所说,崔怀是吏部侍郎,他的书房有事关官员任命、考核等机密,又怎能随意搜查?”
“崔怀的案件已经移交大理寺,”褚垣笑容淡了不少,他摇着扇子,和声说:“又怎能说是随意搜查?”
“嗯?”身后的捕卫又进一步,房铮羽皱眉咬牙分毫不退,大有拼死反抗的意头。
“小妹好气魄啊!敢于安平王一较高下?”
清亮的声音传来,一个跟褚垣年纪相近的的青年人穿着一身浅绯色官服笑吟吟地走过来,褚垣来没来得及骂两句,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跟在那人身后突然出现,吓了他好大一跳。
卫涂垂着眼,微微蹙眉,似乎还有些难受,也许是感受到了褚垣的目光,他缓缓抬眼,褚垣却在电光火石间转移了视线,但他能感受到卫涂肆无忌惮的视线。
从中回味过来,自觉不该心虚的褚垣直视卫涂,一瞬间,无力撑起的眼皮半遮瞳仁的光点,沉浸在悲伤中的眼白一览无余,点缀着劫后余生的祈求,让褚垣也看糊涂了。
生得好看,又尚在病中,真是我见犹怜。
褚垣正暗自嘀咕着,就见卫涂垂眸颔首转头看向了别处。
等了半天,自家主子不出声,柏溪捏着衣摆清嗓,有些紧张地问:“来者何人?”
“下官失礼,兵,哎哟!”来人还未自我介绍完,刚下台阶左脚拌右脚,险些跪下,身后的卫涂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拎起,却把他勒得直咳嗽,“咳咳咳,谢谢。”
扯开卫涂的手,他整理衣领走上前去,拱手作揖:“兵部郎中房铭见过殿下。”
褚垣站在廊下,负手睨着他,柏溪趁机凑上前来轻声提醒:“是刑部尚书房不知的二公子。”
稍稍一瘪嘴,褚垣有些无语,房家的人怎么哪里都是。
“二哥......”房铮羽见到了亲人,正欲指着褚垣大吐苦水,房铭却抬手止住她的话头。
“殿下破案心切,我等倍感安慰,”房铭将视线转回,语气谦卑:“只是吾妹已然拒绝府邸搜查,若殿下一意孤行,引得流言纷纷,未免让她觉得唇亡齿寒。”
天生向下的嘴角,让褚垣在面无表情时显得极为严肃,似乎下一刻就要喊出把人拖出去砍了,但上挑的眼尾恰好柔和了这份严肃,褚垣没有回答,他眼神一暗,视线越过房铭看向了别处。
远离人群争论的莲花池旁边,卫涂弯着腰,像只追寻猎物的小犬,低头眯着眼四处查探,忽的身体一顿,他一个跨步走前墙根的花盆没有丝毫犹豫的蹲下,幸好今日天晴,免得洁净的官袍粘上污泥。
“找到什么了?”
耳畔炸起一声惊雷般轻语,全神贯注的卫涂被吓一跳,身体旁倾,被人眼疾手快捏着衣袖扯了回来。
“这是什么?”褚垣收回手,看着他手上的东西问道,结果卫涂似乎还未缓过神来,些许迷茫地直盯着褚垣,害得他疑心自己脸上沾了东西,许是还在病重,卫涂鼻子有些泛红,整个人的气场大转换,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一撮毛发,阳光穿过透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褚垣伸手去接,无意中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表面上强装镇定,嘴里的调侃都要憋不住了。
这么凉,用来解暑一定很有效。
“房夫人,”褚垣淡定起身,举起毛发示意身后被勒令不准跟上的众人问道:“府上可有养犬?”
房铮羽不太服气地瞧他一眼,偏头问管家,接着高声回答:“未曾,狸猫兔子狗这些府上都不曾豢养。”
“是狐狸。”
身后沉默许久的卫涂忽然开口,他声音低鸭,褚垣一时没有听清楚,他蹲下来,问道:“什么?”
“这是狐狸的毛发,”卫涂从他手中拿回毛发,小心翼翼地装进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又拨开花坛处的杂草说:“这里还有几枚狐狸脚印,看干湿程度应当是这几日留下的。”
手指在鼻尖搓热,褚垣轻嗅确认这的确是狐狸腥味儿......
“少卿大人,”他忽然皱着眉,神情肃穆,语气严肃地说:“本王生得好看吗?”
“啊?”因为生病本就不算清醒的脑子,被褚垣一句话糊上了,卫涂一脸呆样地看着褚垣。
“要不然,”褚垣压眉,眯眼轻笑:“少卿大人今日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般,卫涂连忙起身行礼,说道:“臣失礼,请殿下恕罪。”
“呵呵,”虽然不是预想中的恼羞成怒,但卫涂谦卑的模样对他同样受用,褚垣起身拍灰,负手朝房铮羽的方向抬颌,说道:“今日贸然来访多有得罪,下次定当选个良辰吉日登门致歉。”
他说完,摇着扇施施然地带着捕卫离开,房铮羽看着他的背影深呼吸,猛地抓着房铭的胳膊:“你回去立马给我参他一本!”
“不是哥哥不帮你,”房铭扒拉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安平王殿下是太祖最受宠的皇子,又是先帝胞弟,还是当今圣上的皇叔,即便是哭着喊着向陛下告状,除了让安平王记恨上,没有别的好处。”
“那他未免也太嚣张,”房铮羽赌气身体一侧,背过去红着眼眶嘟囔:“广清与他的梁子还未了解,人都死了,还执意要搜,若是像秦将军一样,唔......”
祸从口出,房铭立马将她嘴捂上,转头看着走来的卫涂傻笑,找补道:“小妹伤心过度,乱说话呢。”
“今日起,”卫涂深吸一口气,神情平和,“案子一日未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踏入大理寺。”
“殿下,”走出崔府,柏溪凑上前去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岂不是无功而返?”
“非也,”褚垣颔首,折扇挡着嘴巴,轻声:“知道什么叫打草惊蛇吗?”
是夜,院子里静悄悄地,原先守着莲花池的捕卫也因为褚垣闹了一场被卫涂尽数撤走。
夏蝉虫鸣此起彼伏,咔嗒一声,书房的窗户被推开一条缝,鬼魅般的身影从屏风后飘出,停留在干净整洁的书案旁。
微弱的灯光自掌心亮起,褚垣轮廓分明的脸从黑色析出,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专注地翻找书案上的可疑点。
码放整齐的文书卷宗,干燥的砚台毛笔,看起来没有任何疑点,但正因如此,褚垣断定崔怀的书房被人可以整理过了。
砂砾摩挲声传进耳朵里,灯光熄灭,褚垣转身闪进书架夹层,隐匿在黑暗中。
窗户被轻轻推开,来人翻窗进屋,稳稳落地,直起身不缓不慢将窗重新合上。
伸手不见五指,那人摸索着走得安静缓慢,褚垣屏住了呼吸,尽量不让他发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怕把人吓死了。
火折子被吹亮,热烈的火苗蹭的一下窜起,强烈的火光迫使那人眯了眯眼睛,也让褚垣看清了他的脸。
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