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承坐立不安,这一晚上在这间卧室周围转了又转,想到那个总喊他‘哭坟的’灰狼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席承心里更不是滋味,可是他不敢离开席沐寒一步。
席沐寒不是第一次要丢掉他,就算受伤了要死了也会想办法丢掉他。
席承越想越生气,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恨意早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心底生根发芽。
忽然,微弱的呼吸声从外面传来,席承竖起耳朵。
不是席沐寒的。
席承猛地转身,紧握着拳头,一步步走到门口,从虚掩着的门缝隙中发现一只发绿的眼珠子。
席承抿了抿嘴,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就听到那轻微的要死不活欠揍的声音。
“诶,哭坟的,老大醒了没?”
知道是它,席承愣了愣,摇摇头。
“哦,没醒,没醒也没事儿,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灰狼絮絮叨叨,念念叨叨,绿色的眼珠消失,拖着沉重的身体趴到门口。
它身上受了太多的伤,腿骨断了两根,眼睛也瞎了一只,再晚个几分钟,不接上骨头,任它躺下去不停流血,估计现在已经凉了。
花猫夫妇想让灰狼好好休息,可它不下去。
它们也想不通,在这些日子的接触里,这么个好吃懒做苟且偷生习惯了的灰狼,打死它们都不信,灰狼会为了那个歹毒的席沐寒,连命都不要了。
兽类的天性比人惜命,更何况是被改造过的,活了很久很久的实验品。
席承蹲在席沐寒床边,一直等到天亮。
席沐寒醒的时候,天光从窗帘缝隙透出几丝。
喉咙难受,但不疼。
她想起来,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被什么扣着。
侧过脸,床边有个什么黑漆漆的脑袋,看不清楚。
就算看不清楚,也知道是谁。
这种异香,只有这个怪物身上才有。
席沐寒抬了抬左手,推了推他,声音沙哑的跟个男人一样。
“去拿水。”
“姐姐?你,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听到声音,席承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站起来,低头看着床上的人,不敢置信,扑到席沐寒身上。
席沐寒皱着眉,被压得喘着气,声音变得比刚才还弱:“去、拿、水。”
席承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眼神迷茫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席沐寒,“你等等,马上,我马上回来。”跑了出去。
席沐寒气音的哼了一声,看不清楚就闭上眼。
席承的脚步声吵醒了门口休憩的灰狼,从门缝里挤了过去,一瘸一拐的走几步喘几喘地来到席沐寒的床边,又厚又密的尾巴此时掉了许多毛,变丑了很多,用力得往上够,总算勾在席沐寒手指边。
“老大,我们没死。”
灰狼说:“你答应过我,会替我活着,你……”
席沐寒睁开眼睛,苍白无力地说着:“我对你的灵魂不感兴趣,你还是自己活自己的吧。”
可能它对自己是有一部分忠诚在的,可是让自己的躯壳里再容纳一个‘寄生魂’还是算了。
席沐寒没兴趣在自己身体里装个别人的东西。
她只信得过自己。
或者,以前信过小时候的席承。
“他们要杀你,另一帮人还要找什么妖神。”灰狼说:“这都什么年代了,那个,他是不是,就是……”
席沐寒打断它,是陈述也是警告——
“不是。”
“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狼不狼狗不狗的怪物。”
灰狼不说话了,尾巴从席沐寒的手指边移开。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是席承进来了,脚步急促,手里拿着一个半透明的琉璃杯,里面的液体是不透明的,有些发暗,不像是水。
“姐姐,”席承跪坐在床边的软垫上,扶着席沐寒的后背,“好了,起来喝点东西再休息。”
“什么东西?”席沐寒坐起来倚靠在床边,侧着头,嗅到一股掺杂着的腥甜味。
问席承,席承不回答。
席承没有开灯,也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儿,习惯了夜视的视觉,认真盯着席沐寒的脸,着急又担心,席沐寒听不到回答,心里猜测出几分,也不扭捏犹豫,就着席承的手,把杯子里的液体喝了精光。
她不是没有喝过血。
相反,曾经为了生存,席沐寒喝过很多不同的野兽的血液。
放松之后的思考能力正逐渐变得缓慢,席沐寒慢慢的眨眨眼,在脑海中搜寻过一遍,排除许许多多的奇怪味道后,席沐寒说:“狗血不好喝。”
席承不反驳,用手指摩挲席沐寒唇边的血珠,闷闷地‘嗯’了一声。
是灰狼跳到床幕后,摸到了灯的开关。
屋内忽然明亮,圆圆的老式吸顶灯盘在天花板上。
席沐寒的眼睛没有之前那么坚韧明亮了,低垂着的眼睫有些发灰。
灰狼又跑去泄露出阳光的窗帘边,咬着一角,慢慢拉开。有了暖色调灯光的过度,干燥的日光不至于刺伤眼睛。
它有很多疑问,止于席沐寒无声的警告中。
灰狼转回来的时候,‘噗呲’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灰狼笑得撕裂了伤口,趴在地上的阳光下打滚,差点没给自己笑厥过去。
原来席承现身的仓促,身上没来得及换什么衣服,席承还穿着席沐寒哄骗他穿上司冰送来的礼服裙,这么久了,席承一直以黑猫的身体在外面躲着,忽然现身,顾不得很多事,连身上穿得什么衣服都抛在脑后。
身上斑斓珍贵的鱼尾礼服裙已经从大腿侧面划破,颜色变得斑驳,露着席承又白又长的腿部线条,肩带断了一根,剩下一边摇摇欲坠地挂在肩膀上,肩颈上的伤口消失,身体似乎比他们在海上分开的时候还要高一些。
席沐寒愣愣地看着,席承柔软黑长的头发上斜斜地绑着一根奇怪的发带,小小的黑色蝴蝶晃啊晃的。
没见过这么美好的人。
还是个男人。
不,席承不是个人。
席沐寒心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没脑子的货。
妖怪。
妖精。
妖……
席承垂下眼,整张脸通红,知道灰狼笑成那样,知道缘由,根本不敢站起来,一边的手遮盖住自己的腿窝,拽着那少得可怜的布料,挡也挡不住。
又是想哭。
席承咬咬牙,眼睛通红。
“我,我不是狗,也不是怪物。”
席沐寒竟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她一定是疯了。
席沐寒说:“你记仇?”
席承摇摇头,“我没有。”
席沐寒说:“记仇也没用,我是你主人。”
席承点点头,“我知道。”
灰狼忍不住了,痛感急需让它找点儿别的注意力,“你认的是生死主,你俩寿命要绑在一起了懂吗哈哈哈个傻哭坟的。”
席沐寒面无表情的看着一狼一‘狗’,想着之前那几次动心,那几次心软,救了的屁大孩子,间接是救了自己。
席承很少这么认真地反驳自己,在这么窘迫的情境下,忽然认真起来。
脸上不起一点波澜,她说:“我究竟是怎么得罪这些人,为什么杀人,杀了多少人……嗯,杀人是不对的,你不教育了?”
席沐寒说的慢,但说的很清楚。她发出的声音并不好听,连男人的声音都不如,席沐寒每说一个字,就如同刀割抓挠板石的声色,科就是这种不男不女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钉子,一颗一颗的扎在席承的心里。
在这个年代,这个世道。
“你不杀人,就会死。”
他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
席承垂着头,说:“你没错,是我错了。”
席承说:“我很庆幸我这个物种对你来说有用,认了你,你可以跟我共享寿命,你死不了了,我很庆幸……可是,刀子捅在你身上,你会疼,会流血,会濒死,会难过……我想象不到……如果……我没有来这里……你该……”席承控制不住的颤抖,眼泪砸在灰扑扑的礼服上,几颗宝石被冲刷出原本的颜色,熠熠生辉。
席承找到了父母,除了席沐寒这个人之外,没有别的挂念。
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是谁想害他们,是谁要杀席沐寒。
席沐寒同样想搞清楚现在组织里的势力,是不是要变天了,还是要换天了?究竟是怎么被推上赏金名单上的?席承又是什么物种,值得那么多批人去下血本的寻找。
海上管辖的那么松,巨轮上管辖的那么严,完全是跟法度背道而驰。
到底有什么内幕。
席沐寒说:“你跟着我,不要乱走。”
如果新国里的旧势力找的那个妖怪是席承,如果席承这个物种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有极其大的威胁,他们势必不会罢休。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想要除掉她,在外面散播她是妖物的谣言,这个人是哪家的,想想也能知道个大概。
这样想想,还挺好玩。
好像以后的生活没有那么枯燥乏味了。
席沐寒觉得这怪物少年记不记恨她也无所谓,她要等那些人再找到他们之前,想办法把身体恢复了才好。而在她想办法恢复的这段时间内,留席承在身边,是个拖延的筹码。
实在不行,走到绝路,还是把这怪物推出去,像拖延司冰那时候一样,为自己多拖延一点时间。
反正,他们的寿命是绑在一起的。
席承十分认真的带着懵懂地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主仆之间隐隐约约的联系,席承总向下意识地把头侧到席沐寒手边,让她揉揉自己的头发。
席沐寒当然也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