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疏影闷声道。

巫喻时便不再问，只是静静地喝完这碗汤，盯着窗外纷飞的鹅毛雪，忽觉困意袭来，在和疏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他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再见过谢长明，他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而这山上静得可怕，只余风雪声不止，巫喻时坐在殿内，有一种强烈的，被流放的感觉。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拔出盖子后，一条通身发紫的蜈蚣顺着他的指节而上，最终攀附在他的食指上，久久没动静，好像睡着了一样，巫喻时盯着它，心中叹了一口气。

姜眠的经脉受损，修为实在太低，养的蛊虫也没有意识。

换做以前，巫喻时养的那堆小玩意整天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也能打发一些时间，如今手头上这只，却和寻常蜈蚣毫无两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疏影端着汤进来，“姜师兄……”

巫喻时收回手，蜈蚣见了生人，吓得蹭地钻进他袖子里，偷偷钻回了那个小瓶子。

巫喻时一口气把汤喝完了，眉眼间透露着几分不耐。

谢长明不出现就算了，这流水一样的补汤要喝到什么时候？

“姜师兄，明日你就要去青岚峰了……我舍不得你。”疏影看着他的脸，语气失落。

巫喻时顿了一下，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每年的春天，玉清宗的外门弟子，都要去青岚峰的珍林过一趟试炼，猎捕灵兽，采集灵草，通关考核并且位列第一者，能得到一株极品灵草药。

巫喻时心中想道，若是拿到那株灵药，兴许可以修复姜眠受损的经脉。

巫喻时摸了一下疏影的头，“我很快就回来。”

“可惜仙尊又闭关了，姜师兄你可千万要小心……”

疏影担忧地嘱托了一些考核的注意事项，小嘴说个没完，颇有“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巫喻时平时看他就如同看自己胞弟一样，如今看到他这副故作老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必担心，打不过我就躲。”

疏影听到他这句话，也笑了出来，“师兄，我相信你！”

“相信我会跑吗？”

疏影摇摇头：“相信你一定可以大杀四方！”

他们两个人聊到深夜，窗外风声不止，月亮隐匿于云后，疏影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巫喻时自己一个人静坐了会，下午睡过了之后，他这会睡意全无，精神得很。

巫喻时不由得想念以前暖炉温酒的日子，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雪，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站起身，循着记忆穿过屏风，来到一面博古架前，巫喻时正对着架上的花瓶，低下头，数着地上的木板，一格，两格，数到第四格时，他蹲下身，二指曲起敲了敲这块地板。

听到清脆的“咚咚”声时，他眼前一亮，伸手摸到暗榫，巫喻时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木板缓缓弹开，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巫喻时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坛酒，再把木板按回去，他盯着这坛酒，泥封干裂，坛身布满灰尘，但酒香依旧醇厚。

想不到过了百年，这坛酒居然还在这。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作响，巫喻时找了个酒壶，将这坛桃花醉倾倒进去，再把酒壶置于红泥小炉之上，不多时，酒壶中传出细微声响，酒香丝丝缕缕飘散开来。

巫喻时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伸手取下酒壶，缓缓将温热的酒液倒入瓷杯，热气袅袅升腾，他仰头喝了一口，只觉浑身畅快。

他一沾酒就忘了节制这回事，以前还有谢长明时时提醒他，今晚无人同他共饮，巫喻时索性喝了个痛快，天空泛起鱼肚白，巫喻时才放下了酒坛。

“姜师兄，你经脉不稳，此去一定要小心啊，遇到危险些的灵兽，可千万别靠近。”次日，疏影抱着一个大包袱，跟在巫喻时身边，他絮絮叨叨，忽然停了下来，嗅了两下，“姜师兄，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酒香？！”

巫喻时心虚地别开目光，他昨晚喝到天光大亮，才想起来他这副身体的灵力暂时无法使用净身一类的术法。

好在谢长明还在闭关了，不然就麻烦了。

疏影道：“你怎么能喝酒呢？你哪来的酒？！”

“这酒我从家里带来的，下回不喝了，不喝了。”巫喻时赶紧哄他，“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疏影不舍地把包袱递给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疏影连忙行礼，“仙尊。”

巫喻时回过头，发现谢长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巫喻时也跟着疏影叫：“仙尊。”

谢长明略一颔首，递过来一把软剑，剑身轻薄如流云，闪着寒光，“此剑名唤流光，交由你防身，以心头血温养，则可召出剑灵。”

巫喻时有些意外，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剑柄的一瞬间，这把剑如灵蛇一般缠上他的腰间，和衣服仿佛融为一体。

“多谢仙尊。”

巫喻时刚下登云梯到青岚峰，此处已聚集了不少弟子，他算来得晚的，巫喻时朝珍林的方向走，肩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巫喻时顿时抽出腰间软剑，直刺来人。

“哎哎哎，我我我是我！”

巫喻时收回剑，没好气地说：“这么不巧，又碰上你了。”

陆游山一展折扇，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姜道友这是什么话？好歹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你怎么这么无情？”

“谁跟你朋友。”巫喻时径直走过，陆游山也不恼，仍跟着他，问东问西。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十分刺眼，岱衡攥紧了拳头，他方才看得一清二楚，巫喻时用的那把剑，是和问雪剑齐名四大神器之一的流光。

玄微仙尊居然连这把剑都给了他。

“岱衡师兄，人都到齐了。”姜牧明走近，向他行了个礼，发现岱衡出神，他顺着岱衡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惊讶，“那不是姜眠吗？”

岱衡回神：“你认识他？”

“他娘是我母亲身边的一个婢女，”姜牧明面露嫌恶，语气阴沉，他盯着巫喻时若有所思，喃喃道：“当初居然没打死他。”

这番话全被一旁的岱衡听了去，脸上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勾了下唇角，“走吧，该去集合了。”

岱衡行至珍林入口，四周围着的弟子都齐刷刷地喊了一声“岱师兄”，岱衡长袖一挥，袖子上的金纹在日光下闪着光，他面露微笑：“诸位师弟，本次珍林试炼将由我带你们前往，此次试炼为期半月，各位师弟所猎得的灵兽数量将会由你们手腕上的附灵环记录，”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手腕上相继出现一枚手环，“半月后珍林关闭，猎得灵兽数量最高者，得极品九心海棠一株。”

说罢，岱衡双手结印，牵引周身灵力注入珍林的结界，金光一闪，凭空出现一扇虚幻的门。

“通过此门即可进入珍林，同样，如果想退出试炼，只需取下手环。”

话音既落，众弟子一拥而上，依次穿过了门。巫喻时站在一旁，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有些疑惑：“这怎么这么多人？”

“因为不止我们这一届入门的弟子参加，玉清宗所有的外门弟子都能参加，你瞧，岱衡师兄身为众外门弟子的表率都参加了，可见竞争十分激烈啊。”陆游山道，“怎么样姜道友，要不要联手？”

“不要，你太吵。”巫喻时抬腿往入门走。

陆游山跟上去，连忙做了一个闭上嘴的手势，巫喻时没反驳，也算是答应了。

传进结界门，仿佛踏进了另一个神秘的国度，陆游山惊喜地看着四周，灵树高耸入云，巨大的树冠交相掩映，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日光艰难地透过层层枝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影。

“我的天……这里面也太美了，”陆游山摇着扇子，连连感叹。

突然，一只手拦在他胸前，一把将他推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支箭破空而来，“噌”地一声，狠狠钉进土里。

“我靠，”陆游山迅速回神，手中青绿折扇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线，“敢暗算爷爷我。”

折扇原路折返，陆游山伸手接住，正要上前一步，“别追了，他跑远了。”巫喻时道，“走吧，这边。”

陆游山听他的，晦气地收回扇子，“都是同门，玩这么阴。”

巫喻时淡定道：“毕竟第一名的奖励是一株九品海棠，适用于任何一个流派的人。”

巫喻时垂下眼，心里嘲讽道，同门又怎么了，都是一起睡了两百年的道侣，谢长明都舍得一剑捅死我。

他们二人在林中穿梭，一路上倒是没再碰见其他人，此行收获颇丰，但大多数都是陆游山出的手，陆游山又一记扇风甩出，宛若锋利的镰刀，风灵豹闪躲不及，轰然倒地。

陆游山低头看了眼手环上的数字，收回扇，有些疑惑：“姜道友，你为何不出手？这次的试炼，你莫非不想夺魁？”

“这样杀也太累了。”

“不就只有这么一种……”

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传来几道交谈声，陆游山止住话语，和巫喻时一起躲进一旁的灌木丛里。

陆游山抬眼看去，只见前方的树林处聚集着几个人，两三个人站着，其中有一个被他们逼到了树干前。

为首的那个人穿着白衣，左肩处印着朵火焰，他语气阴狠：“小白脸，把你这手环交出来，否则，我就要让你吃点苦头了。”

被称作小白脸的弟子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上树干，他停了下来，目似点漆，盯着眼前三人，一言不发。

“哇……传言都道赤焰峰的人脾气暴躁心狠手辣，如今一看果不其然啊。”陆游山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用灵识一探，竟是个金丹前期，惹不起惹不起，这样的人来珍林纯虐菜啊——哎，你干嘛？”

陆游山话说一半，突然看见身边的巫喻时手抚上腰间，猛地抽出那把剑，手腕用力，流光剑在空中划出弧线，直刺那位他方才说的金丹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