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昕来电时，赵省和苏律回正坐在一家名叫“不想见”的私人古董书店里帮书店老板剪报做摘录。

“不想见”没有醒目的招牌，就是推拉门没全部升上去，留了点空间供人写字。私人是指书店只对特定人群开放，且筛选条件毫无规律，全凭老板喜好。

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人们一般称呼她为“徐奶奶”，徐奶奶每天提着个金丝鸟笼往门口一坐，鸟笼里也没鸟，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在门口晒太阳，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苏律回之前路过时，徐奶奶用沙哑的声音问：“小伙子，你能帮我理理书吗？”

苏律回停下脚步，看了眼写的歪七扭八的深褐色“不想见”招牌，说了句：“好。”

就这样，他就成为了店里的常客。别看书店门面不咋滴，里面却别有洞天，深褐色的橡木书架高耸树立，雕花拱梁在天花板交织成复杂纹路，阳光从菱形格窗斜射而入，轻尘在阳光下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旧纸特有的沉香。

苏律回后面还带来了赵省，老奶奶对于自告奋勇的苦力甚是欣喜，眼睛弯弯的皱皱的，拉着赵省的手直乐呵，一边喃喃着：“好，好啊。”

从那之后，他们再忙，每个月都至少会来这里一次，今天正是月末，天气阴阴的，像是快要下雨了。徐奶奶很早就将有用的报道圈出来，他们只需要将其剪下来，贴在过时的期刊上就行。

“赵昕跟你说什么了？”苏律回见赵省接了个电话后就魂不守舍的，他把黄铜灯调亮了一点，就看到赵省拿着剪刀一动不动。

赵省回过神，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苏律回，问：“你最近是做了什么会被人追杀的事情吗？”

刚听赵昕说的时候，他认为可能是外邦的间谍又死灰复燃了，但转念一想不对，外邦人高马大，肤色样貌与联邦众人大不相同，别看赵昕大小姐的脾气，人其实机灵的很。若是，她不可能一点都不提起。而且，外邦间谍早在十年前就被逮捕了，就算有余孽，自从苏律回被列入行动局“重点保护对象”之后，也不敢再出现了。

如此，就只能是苏律回前段时间神出鬼没招来的是非。

“？”苏律回刚想说怎么可能，然后猛地顿住，脑海里闪过李杉那轻蔑的眼神和惨白的面具。

是了，杀人灭口更符合他的作风，自己毕竟他们计划中的一个“工具”，现在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其实李杉根本不需要来见苏律回的，他当时出现在那里，相寻昼和铭希都很意外。李杉是想确认些什么，才亲自去清风竹苑？

苏律回将手里标题为“反复制人盟会就黄昏大桥爆炸案发声明”的剪报粘好，他说：“那可能是盟会的人吧。”

一小块剪报里的内容，却非常重磅。盟会说联邦隐瞒案件真相，联邦是使用复制人驾驶员才导致的交通意外，并且虚报伤亡情况，他们势必要为牺牲在爆炸案中的联邦民众讨个公道。报道的最后，还提了一下盟会近日在十二城多地，多次的开展宣讲游行。

“...简直是倒反天罡。”苏律回实在是有些佩服盟会的不要脸。他开始怀疑李杉当时说的话，苏律回想：这样的一个颠倒黑白的组织，也配联邦重视？说不定联邦就是抱着“让让他吧，孩子小不懂事”的心态，才让盟会存活至今。

他不是轻敌，只是认为“只会耍阴招的组织”终究是活不长久的。

赵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按住苏律回想继续裁剪的手，他说：“你见到盟会的人了？是谁？”

“他叫李杉，你不认识。”苏律回说的很肯定，“盟会和南十字的联系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深，但就我观察而言，他们的心并不齐。”

“但又互相被牵制着，具体是什么我还不清楚。李杉的野心非同一般，我有预感，他应该很快就要再来找我们了。”

苏律回指了指刚贴好的几张剪报，这里面有徐奶奶让他贴的，也有他自己额外加的。赵省将他手里那份期刊拿过来，发现里面全是跟反复制人盟会有关的内容，或者换句话说，是跟复制人□□有关的。

从一开始的对于技术伦理方面的争执，到投入民用后与人产生的摩擦，再到“塔林”事件反复制人盟会正式成立。桩桩件件，面面俱到，应有尽有。

就算李杉再怎么颠倒黑白，苏律回不得不承认，黄昏大桥爆炸案从头到尾只字未提南十字，也没提到043被盗，从这个角度来说，李杉算是守信的。

苏律回见赵省翻阅着期刊，他问：“谁去医院找我了？赵昕看见了什么？”

赵省简单复述了一遍，苏律回皱起眉头，他问：“那你妹妹... ...”

赵省摇摇头，让苏律回别担心：“已经跟管家说过，会增派她身边的暗卫，让她尽早离开陌城。他们第一时间没动手，后面动手的可能性不大了。”

“倒是你！”赵省正想借机痛骂苏律回一顿，苏律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先说：“他们已经打草惊蛇，后面对我动手的可能性也不大。”

虽然这么说，但苏律回总感觉李杉一计不成必有后手。爆炸案能成功，说明修理所并不安全，在没将盟会留在陌城的底细调查清楚前，他最好是不要留在这里。

苏律回想起了什么，问道：“韩瑜已经回来一周了，他没质疑过043盗窃案吗？”

赵省摇摇头，面露苦色，他说：“韩瑜这个人你知道的，自从接手了019的案子，其他的事情，一律只负责签字盖章。”

又抬头盯着苏律回，十分认真地说：“盟会现在在各地兴风作浪，043也已经报废，上面降低了追捕南十字的力度，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苏律回。”

“一半，如果能把李杉捉回来的话，那我就满意了。”苏律回没否认043报废这件事，赵省说：“少了一些人吧，最起码我们之前抓到的那个，盗走043的把你绑走的得抓回来。”

“首先，他是同谋，但这件事确实不是他闯进冻存仓库里做的。”苏律回严肃地纠正起赵省的错误来，“其次，我在清风竹苑的那段时间，百分之九十的南十字成员都见过了，愣是没见到一个身材矮小的人。”

“你是说，闯入仓库的人是盟会派来的？”

苏律回点点头，将赵省手上的期刊拿回来，继续剪贴，他说：“大概率。”

赵省也继续了自己手上的剪报工作，一时间只剩“咔嚓咔嚓”的剪纸声回荡在空旷的“不想见”室内，过了一会，赵省无厘头地问了句：“你见到熟人了吗？”

苏律回手顿了顿，回答：“什么熟人？”

“就算他们不再管，我也还是会继续追查。毕竟从我进行动局以来，负责的案件就没有不结案的。”赵省将话说的很明白。

他知道南十字和宣城有关，也知道苏律回在其中的摇摆。但他和宣城没关系，他是行动局一队的副队长，就算和苏律回交情再深，也不会影响他处理工作时的判断。

“加我一个。”苏律回点点头，明白赵省的言外之意，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将最后一张剪报贴好，他拿起另外一本名叫“十三城趣志”期刊翻开到某一页，竖起来面向赵省说：“我这刚好有一个线索。”

赵省定睛看过去，上面写着“西水狂欢节攻略”，往下细看，全是讲吃喝玩乐的。赵省歪着眼，抱着开眼界的心态问：“他们是会在狂欢节夜宴上跳脱衣舞吗？还是说会在美食嘉年华里挑战大胃王？”

苏律回“啧”了一声，翻到下一页。赵省扫了一眼，发现标题上写的是“西水古玩市场淘进天下好物”，赵省又瞪着大小眼，胡说八道起来：“我懂了，他们要去当古玩，我们负责把他们买回来。”

苏律回彻底没脾气了，他说：“你在这里也剪了几个月的报纸了，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赵省不解，剪报的内容五花八门，更别说这种游玩小贴士，他全当消遣，看完就忘，目前也没几个印象深刻的。

“重点是这个‘十三城趣志’。你看这张剪报上面写的，这个古玩市场名叫‘于欢’。我查过这个地址，至少明面上，除了刚在西水开业的那天外，这些年以来从来没有营业过，就是一个废弃小巷。直到今天，再过三天，它开放了。”

“所以？”赵省对于这种商业地的诈尸行为并不感冒，苏律回压低声音说：“‘于欢’曾是宣城最繁华的跳蚤市场，但在它混的风生水起时，在宣城灭城前的一个月，却毫无征兆的搬迁到西水。”

“我不信这是巧合。”

赵省听懂了，但还是不解：“但这跟盟会有什么关系？”

苏律回一脸嫌弃，他将剪报翻起，底下旧期刊的内容显现出来，居然是一篇采访，采访的主题和前情与剪报贴在一起，看不到了。但采访是以对话形式记录在册，只见采访的主角之一是“主持人”。

主角之二便是“李杉”。

【主持人：后生可畏啊，我也听说你同学调侃你，说你“书读傻了”。我想知道，作为联邦十三城联考的状元，平日里会有放松的时候吗？】

【李杉：其实是会的。我家就在“于欢”的旁边，从楼下看小巷一览无遗。所以我有时候累了，就会跑到楼下去淘点小东西。】

【主持人：好巧，“于欢”我刚去过。但“于欢”作为宣城最热闹的跳蚤市场，你不会觉得它的声音嘈杂影响到你吗？】

【李杉：（笑）不会的，我喜欢这种氛围，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再多的内容便看不到了，赵省看完沉默了许久。

“所以，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苏律回将《十三城趣志》合上，轻轻敲了敲桌子，等待赵省回答。

赵省如他所愿，他说：“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