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喻念每天还是能看到门口熙攘的人群,里面是拿着不一样的生活用品的带着笑容的男女。
他将外套帽子罩上来,拉上拉链,只堪遮住下巴,双手插在口袋里,路过那里时会快步走过。
某天他早上出门时,摄像机甚至已经在楼下架好,喻念看着黑乎乎的镜头愣了一瞬,好在对方好像还未开机,几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人正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交谈着。
不远处有两个喻念看起来眼熟的同栋的邻居阿姨,两人脸上都带着有些羞涩的笑,面带红光,穿着打扮明显要比平时正式得多,甚至描了眉画了口红。
旁边的工作人员笑着,嘴里说着“很棒”“说得很流畅自然”这样类似夸奖的话。
楼道口平常一般都堆着些不知道谁留下的垃圾袋,附近的花坛也都被挖了种上一些菜,但也许是土壤贫瘠,长成并不是很好。
此刻楼道连带这片区域却都十分干净,花坛里的土像是被翻新过,甚至多了些陌生的绿植,在萧索冷清的冬天里有种格格不入的生机勃勃的感觉。
到晚上回家时,楼道口依旧原封不动地丢了些垃圾袋,散在地上。
人早走了个干净,不过换来的好处是楼下那盏困了太多飞虫尸体变得模糊的路灯终于换掉了,楼里的感应灯也换了新。
喻念过去爬楼时总需要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探索着每级台阶之间的距离,楼梯边的铁扶手早已年久生锈,他的手没有借力点,爬上三楼总还是费力了些。
此刻有温暖明亮的灯光,他在上三楼那处的拐角停了停,透过铁丝网去看,对楼的楼道也被照得很亮,底下正走上去个背着小书包的小孩儿,一蹦一跳地在踩自己的影子玩儿,大概是妈妈在前面唠叨了几句,很快往楼梯间跑去了。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书包,看起来十分天真无邪的样子。
喻念的手停在腹部,觉得楼道灯光像是带了点儿温度裹在他身周,让他整颗心都泡在温软的水里。
感应灯灭了,他收了目光正要继续往上走,视野里又像是捕捉到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接着便看到了楼脚花坛拐角处站着的一个高大身影。
那人正抬着头,逆着路灯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喻念莫名觉得他看的就是自己的方向。
还是那件熟悉的灰色大衣。
喻念退了一步,脚步声又带亮了头顶的感应灯,让他脸上的慌乱无处遁形。
可二人之间隔着夜幕、离着三层楼的距离,以为的眼神对视可能也不过是朦胧里遥遥觉得有感应却实际错过的一瞬。
喻念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地跳起来,自指尖到头皮都麻麻地跳动着,他几乎有马上下楼的冲动。
但那人很快转了身离开了,背影不带什么留恋,也没有回头。
原来并不是在看自己。
如果勇气是一块儿可以被任意搓圆揉扁的橡皮泥,那喻念心里的那块儿已经渐渐被煎熬的温度消蚀、融化,流出些红色的像是血水的溶液,又湿淋淋地浇向心间。
他已经无从想象现在的梁悬想大概是怎样的状态,也渐渐地没有勇气再去探究他们之间可能有的结果。
对方表现得和之前在下城区时完全是两个样子,以至于喻念一直潜意识认定过去的那个他才应该是对方该有的样子。
而或许现在这个冷漠的、行为举止没有半分原来的影子的、仿佛和他隔了一道鸿沟的男人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他的腺体好了吗?或许也已经恢复过去的记忆了吧。
他原本就是上城区的小少爷,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喻念晚上坐在桌前读着喻纪他们寄来的信,他到这边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店里的地址给喻纪他们寄了封信,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很好,有机会会回去看他们。
自那之后,几乎隔两三天就会有家里的来信,喻念还是没有告诉他们孩子的事,并且告诉他们暂时不急着来这边。
而喻纪他们似乎最近也忙得抽不开身,成余的Alpha哥哥半途悔婚,事情闹大,成余父母那边缠着他们,最近也很是头疼。
他只开了盏小台灯,小心地用小刀划开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信封的边缘,从里面抽出厚厚的几张信纸。
动作间有几张红色的纸币掉出来。
喻念拿着那叠钱,眼睛一下子也红红的。
他的眼眶最近也越来越浅了,大概是怀孕让他的情绪感知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不可控了些,再展开信纸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时,眼泪也已经流了下来。
他怕晕开字迹,把信纸推得远了些,抬着头像是要把泪水逼回眼眶,但眼泪又顺着脸颊流向下巴。
抽了纸巾盖住眼睛,突如其来的伤心如浪潮般席卷了他,他的心像一颗熟透却也烂透的水果,外力揉捏间只能流出些酸涩的汁水。
等泪水渐止,他在灯光下抽噎着读完了喻纪的心,得知两人处理好了问题现在安好,才又放下心来。
“哥,如果很辛苦的话就回来吧,我们一家人一起生活。”
喻念放下信纸,有些放空地看着有些斑驳的墙面,上面有没撕干净的胶带,大概之前贴挂着一幅画、或是奖状之类的东西。
家里的墙面总是很干净,小的时候,他和喻纪的房间原先被两人胡乱地贴着许多画,原苓教训了他们一遍,又带着他们亲手将墙面修复干净了。
现在住的房子里,或许大门关上密闭安全的感觉很像一个家,喻念却闻不到里面关于爱和牵挂的味道。
或许他已经开始在后悔自己走出来的这个决定了。
喻念打开旁边的铁皮饼干盒,里面堆着许多信纸、信封,他从最底下翻出张照片。
一家三口的照片,上面正是原苓、喻纪和他。
原苓身上穿这件淡粉色的长裙,坐在椅子上,旁边揽着的是八岁的喻念。
喻念穿着件海军蓝的短上衣,正用手比了个耶咧嘴笑着,下唇抵着颗小虎牙,只可惜门牙处缺了一块儿,笑着的样子就多了些傻傻的缺心眼儿的样子。
而旁边的喻纪比喻念矮了半个头,穿着身背带裤,只露出张肉嘟嘟的侧脸,正巴巴地拽着喻念的衣角仰头看着他。
喻念一手拿着照片,另一手隔着毛绒睡衣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宝宝,这是爸爸的妈妈,还有弟弟。”
“我多赚一些钱,等你出生了,我们就回去和舅舅他们一起生活吧。”
有些不舍地将照片重新塞回底下,心里莫名地又在想,自己和梁悬想都没有过合照。
他将信纸连带那叠钱放进盒子里收回抽屉,这样也不至落灰。
夜已经完全静下来,冬日没有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