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白予简提前十分钟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晨光中的庭院静谧得像个精致的模型——人造草坪呈现出标准的人工翠绿，每一片草叶都保持着塔规要求的3.2厘米高度。中央喷泉正在执行晨间清洁程序，水柱划出教科书般完美的抛物线。三张白色长椅呈120度等距排列，金属支架上连指纹痕迹都被擦拭殆尽。

全然不见昨日的混乱迹象。

白予简在长椅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边缘。

98%的匹配度，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整夜，像道解不开的数学题。即便套用各种理论模型去解释，却始终找不到合理的变量。

这不该发生。至少不该发生在B级向导和C级能力者之间。

六点三十分整，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庭院外传来，靠近，直到带着晨露气息的身影在白予简身旁坐下，方才停止。

“早啊，搭档。”江恪双手各拿着一个印有能力者测试中心标志的保温杯，声音中带着晨间特有的低哑，“趁着训练还没开始，来一杯？”

白予简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保温杯。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细微的电流感顺着神经末梢窜上来。并非错觉，的确是精神力共振。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腹在杯壁轻轻摩挲。那里刻着S级专用的防伪标记。

而随着杯盖被旋开，一缕淡金色的雾气从杯口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形成奇特的螺旋状。这不是普通的水蒸气——向导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精神力具象化的表现。只有特供给A级以上向导或能力者的能量补给剂，才会产生这种“精神虹吸效应”。

由于纯度过高，低阶能力者饮用后轻则精神过载，重则神经系统永久损伤。所以塔内严令禁止B级以下人员接触这类物资。

看白予简迟迟没有饮用，江恪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瞳在雾气后若隐若现：“别担心，这是专用改良过的。据说D级喝了都没问题。”

“据说？”这个用词就很奇怪。

而且白予简从未在塔内的药剂清单上见过这种所谓的改良版，

“刚研发出来的新产品，还在测试阶段。”江恪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杯子，“昨晚帮了他们点忙，给我的谢礼。”

“听上去，更像是把你当作受试者了。”一边说着，白予简一边将杯盖重新拧上，然后把保温杯递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但对方并没有接下。

江恪仰头将他那份补给剂一饮而尽后，起身，将杯和盖随手抛向三米外的回收箱。金属杯身在晨光中划出两道银亮的弧线，落入各自对应的分类格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精准操控。

白予简握着保温杯的手指一紧。

这种程度的念动力操控，已经远远超出了C级能力者的范畴。

“我一个C级的都喝下去了，白向导若要继续保持谨慎，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抱歉。我现在暂时还不需要补充精神力。”沉默半晌，白予简没有移开视线，与江恪四目相对，最终平静地解释道，“在训练前摄入有概率超出自己承受阈值的补充剂，并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看来我接下来的搭档真的是个非常一板一眼的人呢。虽然昨天就发现了。”黑发男子耸耸肩，没有再坚持，伸手接过保温杯放进自己的腿包里，“那么就由我暂时保管着吧。等会儿如果需要，你找我要。”

虽然并非本意，但既然对方退了一步，白予简也不打算揪着不放。

“如果有需要的话。”

即便他并不觉得真的会有这个必要。

“走吧。”

江恪用靴尖碾过一颗小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侧过脸，晨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嘴角挂着那抹惯常的散漫笑意，可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利：“那群高阶的家伙们，可都对‘插班生们’很是好奇呢。”

白予简缓缓起身，伸手轻轻拂过制服下摆并不存在的褶皱：“就劳烦你带路了。”

晨风掠过庭院，裹挟着喷泉细碎的水雾，间织出转瞬即逝的虹光，目送两人离去。

脚下的碎石小径逐渐变成光滑的合金地面，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电离层特有的臭氧味。当转过最后一个弯，特殊协同训练区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座建在山脊上的半圆形建筑群像一只巨大的透明碗倒扣在苍翠之间，半透明的能量屏障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白予简仰头望去，看见屏障外偶尔掠过的飞鸟被柔和地弹开，翅膀激起一圈圈涟漪般的波纹，如同雨滴落在湖面，转瞬即逝又连绵不绝。

“这是第三代精神过滤屏障。”

江恪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他正将自己的终端贴近感应区：“据说能完全挡下S级异变体的精神咆——”

“嘀！嘀嘀！嘀嘀！”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炸响，金属门框上的扫描线由蓝转红，刺眼的警示光在两人脸上交错闪烁。待扫描光束在江恪的腕间反复扫过三次后，指示灯才非常不情愿地跳成绿色。

等轮到白予简扫描时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这是低权限人员进入高密区域的典型反应。

两人都心知肚明。

第一道门后是消毒区。

冷白色的光线如水般漫过，无声地扫描着他们的制服轮廓。

空气中浮动着某种无机质的清新感，像是暴雨后金属表面蒸发的气息。

江恪抬手挡了挡，指节在强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身旁，白予简的目光落在他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浅痕。其边缘过于平整，不像是意外造成的伤口，倒像是被什么精密仪器刻意留下的记号。

光线熄灭时，江恪放下手，那道痕迹也随之隐入阴影中。

第二道门需要虹膜认证。

当扫描仪的红光落在江恪眼中时，那束光线突然出现了细微的扭曲，就像透过了一层看不见的波动水膜。随即机器发出不正常的嗡鸣，显示屏上的数据流也突然停滞，然后疯狂滚动起来，闪过一串无法识别的乱码。

“滴——”

即将再次触发警报的前一刻，系统突然恢复了正常。

屏幕上慢吞吞地跳出“认证通过”四个字。

江恪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老毛病了。”他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脖颈，“塔里的这些认证设备真该好好修理一下，总是把我的虹膜特征识别成异常数据。”

白予简没有回答。

毕竟这次他的认证过程很顺利。

第三道门后，训练场的全貌终于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空间，远比外观更为宏大——白予简猜测，大致是采用了先进的空间折叠技术——在踏入的瞬间，便让人产生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错觉。穹顶呈半透明的蜂窝状结构。每一块六边形面板都在微微发光，将整个空间笼罩在柔和的仿真阳光下。

此时虽然距离课程开始的七点整还有几分钟，但中央主场地内已经聚集了十几组搭档。清一色佩戴着A级以上的胸牌。

白予简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个面孔，是战术简报上经常出现的精英小队成员。

“看那边。”

江恪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在他的视线尽头，主场地的东北角被几台模拟器投下的阴影笼罩着。那里有三个身着黑色训练服的身影围成一圈，中间悬浮的全息作战图泛着幽蓝的光，将他们的轮廓镀上一层冷色调的边缘。

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目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是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短发利落地贴着鬓角，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宛若刀锋，刺了过来。

江恪却仿佛什么都没感受到的，懒洋洋地继续介绍着：“楚云骁，去年能力者实战考核的第一名。据说他的精神抗性测试破了塔十年来的记录。”

“他们过来了。”出于不想刚来就惹眼的心态，白予简低声提醒了一句。

可惜被提醒的人却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那副懒散的姿态，甚至故意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困倦的湿意。动作夸张得像是在刻意演给谁看。

“这不是江恪吗？”楚云骁在三步外站定，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惊讶，“听说你昨天的实战测试又刷新了最低记录？”

他身后的两名同伴适时地发出几声轻笑。

江恪慢悠悠地掀起眼皮，露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笑容：“连我这种小角色的测试成绩都记得这么清楚，真不愧是最受瞩目的下任能力者首席候选人。”

“但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真的好吗？”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越过楚云骁的肩膀，“听说塔外新来的那个孩子，上周刚把三号训练场的记录刷新了三遍。你要是再不抓紧些，说不定哪天醒来就会发现……这位置恐怕要换人坐了。”

话音刚落，入口处突然传来了骚动。

一个穿着崭新制服的男孩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橙红色的头发像团火焰般醒目。

“这什么破认证系统，竟然扫描了三次才认证成功！？”

这孩子，白予简见过。

是昨天在医疗中心三层等候大厅前台被陈墨制止——准确的说，是被拎了起来——的那位A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