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听说过,黑山枉死城,其中忘川水,正是救活金明的唯一契机。”
聂雪回闻言,眸光一闪,立即向树妖看去。
碧绿妖藤缓缓游近,在聂雪回身前稍作停顿,似在试探,说道:
“金明与姥姥我关系匪浅,我也不忍心他就此魂飞魄散......”
藤蔓刚触及聂雪回的刹那,一只朝真靴猛然踏下,靴底金雷闪烁,妖藤顿时痉挛着蜷曲起来。
燕绛足下碾着抽搐的藤蔓,嗤笑道:“哦?”
“树妖姥姥.......何时这般慈悲了?”
话音未落,他倏然抬腿,那道犹带雷光的妖藤,如鞭子般抽向程破虏身前。
程破虏已经变回人形,镶铁皮甲裹住结实肌肉,身后狼裘大氅垂落,在风中翻涌如黑潮。
他抬手整了整护腕,冷峻眉宇间看不出丝毫波动,仿佛方才那个肆意妄为的狼妖从未存在。
见燕绛动作,程破虏冷面无视,并未抬眸,玄铁战靴已经踏住扑来的妖藤。
腰间狼牙坠饰微晃,一声清越铮鸣,便将缠绕藤蔓的金色雷咒生生吞噬。
然后战靴一扫,将这萎靡垂死藤蔓踢至墙角。
程破虏这才抬首,玄铁护臂一展,将聂雪回严实护在身后。侧身看向身后人,幽绿竖瞳收缩成线:
“莫怕,有我在,这道士别想伤你分毫。”
燕绛刚闯进大殿时,便见聂雪回衣襟凌乱半敞,雪肤上还印着几道未消的红痕,被禁锢在狼妖怀中,心中已是无名火起。
此刻程破虏作势将他护在身后,手臂横拦,倒显得自己这心急火燎赶来,反倒成了要来伤他的恶人。
燕绛不由得冷笑,周身金色剑气四溢,又斩断殿内许多妖藤。
他忽地欺身上前,灰色布衣与程破虏的狼裘大氅一左一右,将聂雪回困在方寸之间。
“哈,某人别自作动情了。”
燕绛嗤笑着伸手去拽聂雪回手腕,却被一道刀光截住。
程破虏拇指一推,腰间横刀出鞘半寸,寒芒一闪,雪白刀光割破布衣右袖,半片布料缓缓落下。
他横刀一转,推至身前,同时向后撤步,高大身躯将聂雪回遮得严严实实。
幽绿竖瞳微眯,声音平静说道:
“燕道长,你这朝廷通缉的要犯,还是离我们远些为妙。”
燕绛听了此话,额间青筋暴起,蜜色胸膛剧烈起伏,其中经年旧疤痕随着呼吸狰狞扭曲。
没想到刚送走了一个满口礼仪道德的书生,现在又来了个人面兽心的半妖将军。
他怒极反笑,深吸一口气,掌中金光直指程破虏,声音淬着寒冰:
“知道还不滚开!”
“.......再不滚,我就剁了你这脏手。”
程破虏纹丝未动,横刀映着二人身影。两人目光相交间,空气中似有无形电光炸裂。
他刀锋微转,在地上划出火星:“你大可以...试试看。”
聂雪回对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置若罔闻。
他看着掌中泛着微光的菩提子,思考良久。忽然抬眸,浅色眼瞳直直望向墙角,对蜷缩在那的树妖问道:
“忘川水,怎么取?”
树妖闻言一喜,碧绿藤蔓顿时蠢蠢欲动。就在妖藤即将触及聂雪回袖摆之时。
“滚!”
两道厉喝同时响起。一人横刀锐芒乍现,一人金光雷法轰出,一左一右将妖藤斩得粉碎。
残枝断蔓纷纷坠落,树妖惨叫着急退,只能重新缠绕在佛像上。
藤蔓犹在暗自颤抖,断口处渗出血色。树妖看着下方情景,不由得恨声说道:
“程将军倒是翻脸无情,一朝夺权成功便变了个态度,全然不顾之前合作。”
程破虏对树妖的话语充耳不闻,径自解下肩头狼裘大氅。他手腕一抖,墨色大氅划出舒缓弧度,轻轻落在聂雪回身上。
“方才......弄乱了你的衣裳。”
冷峻眉宇间冰雪稍融,他勾起一缕青丝,小心翼翼地从大氅下取出。专注模样,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聂雪回被程破虏握着手腕,未能避开他的动作,却是抬头,直视他双眼说道:
“程将军与树妖沆瀣一气时,可没这般体贴。”
说完忽然扯下狼裘大氅,重重甩在程破虏胸前,然后抽身转向燕绛,凝眉问道:
“道士,你此去军营中,可有探查到。
.......萧定景的死讯是否属实?”
燕绛见聂雪回转向自己,眼底金芒倏然亮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轻快:
“我去那所谓楠木棺材一看,那什么萧定景的尸体,根本是一块破木头,想来是个障眼法。”
他说着瞥向程破虏,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弧度。
程破虏静立一侧,狼裘披风仍搭在臂弯,目光却始终凝在聂雪回侧脸。见狐妖微翘眼尾扫来,似在询问。
程破虏指节轻叩刀鞘,狼瞳中闪过一丝幽光,说道:
“那日我带领亲卫,追寻跑出营地的萧定景。谁知他似有误会,回营途中,竟独自驾马逃开了。
正是深夜,月黑风高,他慌不择路间,连人带马坠了崖。
那悬崖深不见底,我怕太守痛失爱子,却连尸体都无,所以才搞了个障眼法,让太守用以祭奠。”
聂雪回闻言不由皱眉,心知他这话怕是半真半假。
程破虏应是早就收买了亲卫,欲在归途中杀害萧定景,却被萧定景察觉逃脱,追逐至悬崖边,才被迫跳崖。
而那具假尸体,怕不是用来刺激太守,方便程破虏夺取兵权。
程破虏凝视着臂弯上狼裘,想着刚才聂雪回批着,仿佛被自己气味包围的模样。
他俯身缓缓靠近,皮甲下的肌肉线条流畅,粗粝指腹勾起一缕青丝,在指间缠绕把玩,轻声说道:
“黑山凶险......不如我带兵马与你同去?”
话音未落,却被燕绛嗤笑打断:“哪里需要你,我自然会陪雪回同去。”
程破虏目光冷冽,视线扫过燕绛那破烂布衣,和腰间斑驳的旧酒壶,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雪回是定景旧识,如今我义弟亡故,我自然要替他照顾故友。
不知你这流浪天涯的道士掺和什么?”
燕绛闻言,却是剑眉一挑,反而笑开道:“真正不巧,我也承诺了替人照顾雪回。”
说着燕绛想到宁采臣,觉得这破书生总算有点用处,继续道:“你那义弟萧定景,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宁采臣.......”
燕绛扫过聂雪回,语气有些艰涩说道:
“却是和聂雪回已经定情......就算是因为他人照顾,也是我这边更理所当然。”
定情一词一出,燕绛便颇有些消极,拿起腰间酒壶痛饮一大口,喉结滚落之间,他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却是在勉强安慰自己,如今宁采臣身处千里之外,眼前这个半妖将军,倒是更为碍眼些。
程破虏闻言瞳孔骤缩,唇抿成线,深刻眉目下阴翳厚重,猛地转身想向聂雪回求证。
却见聂雪回后撤远离,雪白衣角翩跹而去,说道:
“程将军的照拂,雪回怕是消受不起。
连有恩之人也能算计谋划,让人如何敢相信?”
聂雪回转身朝燕绛走去时,道士眼底倏然亮起金芒。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眉宇间积压多日的阴霾,如见朝阳般消散。
“雪回......”
燕绛向前迎了两步,眼见铜制酒壶撞出清越声响。
他此时懒得理会,那僵立身后的程破虏,只觉胸口那股凝滞多日的郁气,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绕指柔。
见这两人身影,一同踏出这大殿,一人桀骜不羁,一人如雪间清风,仿佛十分相配。
程破虏紧紧攥着手中狼裘,其上仿佛还残留着清淡香气,灼得他妖血沸腾。
程破虏绿瞳中满是杀气,声音淬冰地开口:
“树妖,萧定景多年来金尊玉养,想必滋味不错。
.......正好送你,恢复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