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完之后凉落祈没了话,十倾曜也没了下文,盯着两个仍在紧紧相握的手,见对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凉落祈刚刚小有的精神头蓦然蔫了下来,一时惺忪,眼一虚闭头一半垂又准备自己睡回去了。
阖眸时凉落祈又突然一个激灵,面前人非昔日的小神仙了,他是否应当注意一下礼仪和形象,如此想着,他便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相握的友好象征打了个哈欠道:“马上就醒,马上就醒。”
木门乍然被轻叩,十倾曜侧头视线扫过眼尾,金丝自袖口滑出拉开一条门缝,黄庄主的脸映入眼帘。
大门开了半扇,黄庄主示意身后人为两人端上早饭,略显浑浊的双瞳自凉落祈身上扫过。
十倾曜看了他一眼后没有起身,只松了手以衣袖挡在凉落祈身侧:“辛苦庄主候在门外,看来这会儿不是闹鬼的时候?”
“大人见谅。”黄庄主拄着拐杖在门口微微点头,肩头的寒霜和一身的冷意彰显着久候多时,“昨日忘了问两位大人作息,怕扰大人休息,便在门外候着了。听到屋中有动静才斗胆敲门,望大人不要怪罪。”
他身后两个年轻人被黄庄主拦在门外,十倾曜示意可进,两人这才进了屋。
冷风混着扑面而来的泥土味一并吹进屋内,十倾曜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颔首道了句多谢:“饭菜还热着,辛苦了。”
两人受宠若惊,摆摆手连退了出去,十分守规矩地没有四处张望。
“那我们就先退下……”
见凉落祈昏昏欲睡,十倾曜刚要开口,便觉袖口被拽了两下,片刻后他起身抬头对庄主道:“无事,总归不能耽误庄中除祟。”
十倾曜看了看窗外,桁庄白日闹鬼的传闻此时还未见一星半点。安顿好凉落祈他随三人出了门,大门最后一丝光随缝隙折断,床上之人也睁开了双眼,眼神透彻,哪儿有丝毫倦意模样。
下床听脚步声渐远,他打开窗反手翻出屋,再次确认周围无人后独自向庄外走去。视线投向路的两边,庄中小岔路口边荒草丛生,没有半个村民,连过路人都没有。前行路上起了雾,凉落祈顿了顿,身影逐渐隐入灰雾里。
雾中小道更残破了些,连同两边都十分荒凉,凉落祈看不清路缝中随风晃动的是什么,只衣袖划过时沙沙作响。
大雾弥漫,察觉这雾愈发浓重时,凉落祈视线里突然冒出一抹烛光。
眯起眼睛他隐约望到一个人形,侧身退到路边心忖这难道就是庄中提到的白日闹鬼,便静候在一旁等着它靠近。雾色中的烛光愈发明亮,凉落祈稍稍直起身子观望起来。
这“提灯鬼”无论是体型还是身高和普通人没差,同样一个头两条腿,手里提着个黄灯笼,到底是如何作祟的?这雾是它引出来的?
看它没有任何攻击之意凉落祈悄然起身绕到它身后,没想到才走几步就险些要看不着它。欲靠近瞅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凉落祈蓦然发现提灯鬼的两条胳膊是垂下来的。
他心下一惊,那那提灯它又是如何提起来的?
这时提灯鬼突然停了下来,凉落祈谨慎后退了两步,便瞧它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难不成发现我了?”见此他手中隐隐泛起青白的灵力,提灯鬼靠近时望它走姿总觉似曾相识。也正因此凉落祈目光探到它身上瞧到那提灯是如何被“提”着时谨慎起来。
木棍穿心而过插入身子里固定住了纸灯笼,纸灯笼连同烛火随其身而晃,像是人为。但这提灯鬼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在它向自己冲过来时凉落祈先一步躲开深入大雾中。
他走了许久,时不时回头看看提灯鬼有没有跟来,在那抹焰火完全消失在眼前后,他呼了口气慢下步子。雾中路前有抹黑影,跳下有些难走的崎岖小路踩在土地上,雾气散去一些,这黑影才露出了原形——是个小屋。
小屋独立在这片荒芜的土地里,周边寸草不生,还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凉落祈靠近小屋之际捕捉到了一丝灵力,他环顾四周搜寻,大雾登时重起,在这诡异的雾中他余光一瞥,发现右侧又冒出一明亮的火焰。
“提灯鬼……”凉落祈最后望了眼那小屋,又藏到小屋后避免同提灯鬼碰上,他思索片刻灵力和此处的关系,转身离开。
反正知道了地方,便先就此返回。
出了这片被雾包围的怪异之地,凉落祈仰头一望天已大亮,向远处眺去,村中已有零星几个村民聚在门口闲聊起来。
凉落祈避开人群回到屋里直奔木床,刚走一步又返回关好了窗。恰好屋门一响,凉落祈立马躺回床上,听那屋门缓了片刻后吱呀一声打开。
十倾曜坐回床边凝视着凉落祈,同自己一样,在床上躺的板板正正的人亦是一身冷意。十倾曜目光柔和起来,下一刻便见凉落祈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满眼狡黠。
看十倾曜面带轻笑地看着他,凉落祈掀开被子起身一脸自豪:“小十,我去庄后面查探了一下。”
凉落祈说完所见,捏着下巴沉思:“那提灯鬼怎么看都很怪异,我没有轻举妄动便先回来了。小十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十倾曜一点头。
一早被喊出去的十倾曜走在路上琢磨着凉落祈的事,黄庄主带路,两个年轻人时不时相互看一眼跟在他们身后,路上都是拐杖点地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咳咳……”最终还是黄庄主开了口,“耽误大人用餐实在不好意思。”
身旁的人说话了,十倾曜自然要接上:“长话短说,白日闹鬼一事庄主能否说得更具体一些。”
“自然,自然。那鬼被村民称提灯鬼,是见到它时先看到的是提着灯笼里的烛火。”庄主的嗓音略显沙哑,“你身后这位,叫顺一。他早上会巡视庄里一圈,也是他先看到了提灯鬼。”
十倾曜移了目光,继续听他道:“起初见到提灯鬼时他就有些在意,直到有雾起来弥漫大半村庄,他才觉得不对,立刻跑了回来。”
说到此处黄庄主转身对顺一一点头,顺一偷偷望了十倾曜一眼。
在凡人眼中十倾曜冷下脸来相当有威严,察觉到他的怯意十倾曜道:“把你有印象的当故事说出来就好。”顺一这才搓搓手接了下去:“当,当时我看那提灯人走路十分怪异,加上突然浓雾四起,我很害怕就回家了……当晚便听说庄里有两个人失踪了。”
“现在过去半月,庄里人心惶惶,失踪的,离开的,已有大半了。”庄主叹了口气,又指了指另一年轻人,“这是幸生,负责庄里巡夜,他们两个对门,也知道一些。”
幸生不似顺一那么害怕十倾曜,恭敬地对他拜了拜道:“那天我还奇怪顺一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便上门去问,他讲了这件事我还觉得荒唐,便提出替换昼夜,但第二天我并没有什么发现,反而在第四天又听到隔壁家失踪了一人。”
“这也是顺一巡视那天发生的。”幸生说着说着有些不受控的抖动起来,“然后我们两个就一起早晚巡视了,在第九天早上我也看到了……看到了那邪祟,它,它胸口被棍子穿透了还能一步一步从雾中走过来!……”
“在庄里又失踪两人后,我们确信庄里有东西作祟!”幸生直直跪地冲着十倾曜的方向磕了两个响头,“大人!请您一定要抓到那邪祟之物救我们啊!”
十倾曜若有所思,黄庄主敲了敲地面示意他起来,对十倾曜赔笑道:“虽然算不得长话短说,这便是全貌了。”
“全貌?”
听不出这位神仙大人轻哼一声是在笑还是在表达不满,顺一和幸生互相看了一眼,听十倾曜问:“据我所知,巡庄的时候只需走这平坦小路便可吧?”
“是……”顺一下意识道。
黄庄主看了他一眼,余光瞥见十倾曜目光正在两人裤脚游离,重重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对十倾曜作了一揖:“大人恕罪。我确实……隐瞒了一件事。”
“嗯。”十倾曜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真的在听人讲故事。
“今早我们并非只在门外等候,在此之前,顺一和幸生随我去了坟地一趟。”
“我的儿子……他一个月前病死在地里。我们父子关系并不好……他的病治不好,我没有钱再给他买药,只能眼睁睁……”
如此说着,黄庄主几乎老泪纵横:“才葬了他一个月,庄里就出了这么大变故,难不成是我儿作祟?这样想着,才在今早去坟地见见他,却没有等到那邪物出现。”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举起拐杖向前方一指:“我儿就葬在那里,大人若想去看看,我随时都能带您去。”
十倾曜听罢稍一点头,转身折返:“正好我下界来也在找一碎魂下落,若正好在此庄,也算一举两得。”
见那黑袍逐渐远去,顺一小声问:“我们去看他的事……不是要保密吗?”
黄庄主咂吧了一下嘴,瞪了顺一一眼:“身上这么明显的泥土味,神仙大人闻不出?看看你们裤脚沾的土!”
他哼了一声:“对神仙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若神仙大人真抓住那邪物,就是要把他坟掘了,我也亲手给大人挖出来!”
“那神仙大人说的什么……碎魂……?”
听着幸生憋不住的颤意,黄庄主又咂吧了一下嘴,神色有些恨铁不成钢:“大人的事是你能多问的?真要说是我那儿子作祟把失踪的人碎魂了,把他灭了也是天经地义!”
……
“便是如此。”十倾曜见凉落祈下了床和自己并肩坐在一起,身上还染着凉意便离他远了一点。
“失踪的时间没有规律可循……昨晚黄庄主还说太阳完全升起后他们口中的邪物似乎就没再出现……加上庄主的儿子……唔。“凉落祈手指搭上下巴,“好像真的在听一个故事。”
“只是讲故事的人情绪起伏恰到好处,连同谎言都沉浸在情绪里,听故事的人难免感觉还有隐瞒。”
十倾曜望着那盘冷掉的饭,凉落祈见状坐到桌旁便拿起了筷子夹了团米饭:“有意思的是他们说的坟地。我并未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