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姚金山发来了剧本，随后给自己拉进了群。

《莲山万重》美术交流群。

群里加上自己和姚金山一共七个人，点进去一看，还有两个熟悉的头像，《古桥》那部戏的副美术崔勇，另一个是当时的现场美术，大名叫啥忘了，大家都叫他哨子。

这俩当时就跟姚金山沆瀣一气，马仔1号和马仔2号，估计剩下的也不是啥好人，孟回直觉得头疼。

不再继续跟李暮云扯皮，孟回点开剧本，一共四十集，拍摄周期只有两个月，果真是小制作——估计要求不会太高，到时候做点行活得了。孟回暗自思忖。

陷进沙发，蜷出个舒服点姿势，孟回带上眼镜开始读剧本，读了三集，越读越感觉真是又臭又长，毫无新意的故事情节，矫情老套的对话台词，看得他毫无热情。

李暮云很识时务地没打扰他，但也没走，就这么在他小小的家里自顾自参观起来，家里装修虽然简洁，仍有许多温馨的小细节。

站到书架前，李暮云看到一张合照，照片中是年轻的孟回和何许，背景是连绵的雪山，照片中何许比孟回高出一点，胳膊自然地搂着孟回的肩，孟回全副武装，裹着围巾和毛帽，只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鼻头也红红的，咧嘴笑得灿烂，他的眼睛弯弯的、亮亮的，一副气血很足的模样。

李暮云目光回到孟回身上，他窝在沙发中，缩成一团，低头皱着眉头翻手机，偶尔不自觉地轻声“啧”一声，大框眼镜松松地架在鼻梁上，几绺发丝散下，被他胡乱地撩到耳后。他穿着宽松家居服，清瘦而苍白，从从李暮云站着的角度，能看到他清晰的锁骨，顺着锁骨往下看去......

他又想起了昨晚，想起了自己被他拉着手所触碰到的那段触感——温暖、柔软，又带着点不受控的炽热。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微微晃动。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孟回忽然抬头，见他面前是那张照片，眉头皱得更紧，脸也马上拉下来。

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冷淡开口：“你不回学校？”

“今天放假。”

“那你不回自己家？你不是走读么？你家人不找你啊？”

三连问，孟回耐心不是很多。

那个破剧本让他无比心烦，还不得不看，他现在想安安静静地快速过一遍，家里有个人总让他无法专心投入。

李暮云看看孟回，又看看照片中的人——差太多了。

“家里没人。”李暮云回答，随后继续扫视。书架很大，几乎占了一整面墙，满满当当全是书，成套的漫画、各类小说、历史书籍，还有影视相关的专业书，书架旁边是一面很高的展柜，里面放满了手办、盲盒之类的——这些全都是孟回与何许的记忆。

孟回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朋友做客般的自然模样，眉头动了动，却也没再赶人。李暮云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试图拼凑出更多孟回的人格。

孟回低头继续看剧本，看了一会又想起来什么，难得换了副耐心的语气对李暮云说：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对剧组感兴趣吗，架子上有些专业书，你实在闲得没事可以翻翻，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想了想觉得这语气有点太装了，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专家，“反正就是一些经验实操之类的。”

“嗯。”

于是两人各干各的，互不打扰，岁月静好。

剧本虽是架空，但是一些制度和描述一看就是明代的，近年来播了许多明代剧，锦衣卫、飞鱼服，东厂西厂，这些元素都是很常见的，只不过孟回从来没做过类似的剧，他想起先前何许买过一些关于明制的书，站起身来想去翻一翻。

刚起身，电话又响了。

“喂你好——”孟回把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中间，一边翻书一边回答，“啊......是学校啊......嗯，嗯，是我，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您这边看看是怎么赔偿呢？嗯，好的好的......真不好意思，抱歉......好，ok，那我晚饭前过去......好的好的，拜拜......”

差点忘了这一茬。得，看来今天也没办法好好看剧本了。

被这通电话打断了思绪，想到后天又要进组，孟回心中不可避免地开始烦躁，以前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跟何许分开，不想去融入一个陌生的团队，同他们好不容易混熟了，几个月之后又要再次分开，感觉人生一直处于漂泊之中。他后来无数次回想，或许当初何许反对自己踏入剧组是对的。

但是靠着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愿望，他至少还有理由能熬下去，现在......他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漫无目的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从宁波才回来没几天，上个组寄回来的的行李还扔在客厅，有些包裹都没拆开，这下子可以直接打包寄走了，哎，他怎么这么多东西呢，一个人行走于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身外之物......

从前都是何许帮他打包、收拾，尽职尽责，何许比他细心得多，孟回在外需要什么、常穿的、常用的、包括一些贴身的，都是何许在操心，这么多年，孟回早就习惯了，骤然变成一个人，他居然无从下手。

没几下他就烦了，只把电脑、硬盘、显示屏还有常用的一些家伙事笼在一块。

李暮云沉默地旁观孟回在那暴躁地收拾。

“我说，你为啥会想要干这一行呢，是真的热爱吗？”孟回一边把电脑装箱，一边跟他搭话，“你也看到了，跟组跑就是这样，天南海北的也不固定，几个月一搬家，麻烦得要死啊。”

李暮云盯着对方：“昨天你演讲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

啊，对。

想起来了。孟回昨天分明跟学生们好一顿慷慨陈词，字字句句都是“梦想”啊“艺术”之类的字眼，现在这副自暴自弃的嘴脸，似乎很割裂。

但他也没有说谎，他能坚持干这么多年，是因为确实喜欢——至少不恨，他认为自己艰难做到了，在理想和现实中找到平衡。他也曾无数次为了想出一个好的方案彻夜不眠，跟同事老师激烈讨论，去从头学习一些不懂的领域，也曾在画图想概念的时候忘记时间，精雕细琢一两周，最后成图惊艳众人，爱和努力都是真的，磋磨和不耐烦也是真的，他是个有点灵气的俗人。

“这个问题很复杂，”孟回深沉道，“你还没毕业所以不懂，等你真的步入职场之后就会明白，许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嗯。”

嗯嗯嗯嗯嗯，这个小鬼就会嗯，孟回心说，果然还是有代沟么，无论如何也不能感同身受么。还是说自己方才那番拿乔太爹味了......

说起来自己好像是有点，遇到年纪小的总是自动触发一些陋习——以后一定得克制一下，不能动不动就想着给人上课。

“不过......你的外貌条件真的很优秀啊，为什么不试试电影学院呢，没准能当艺人。”孟回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问完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俗，“还是说你纯粹就喜欢幕后，喜欢设计？”

“我不知道。”李暮云回答。

“不知道？”

“嗯，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无所谓。”

............

太酷了，酷哥，对自己的人生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很值得孟回学习。

孟回看了看时间：“一会我得去趟你们学校，然后我们就去吃饭，怎么样？”

“好。”

俩人一起去了学校，李暮云并没有觉得怎么着，倒是孟回总感觉有点尴尬，经过湖边，昨天的记忆再次涌现出来，他又想起了何许说的那句“我们分开吧”，心情忽然down到谷底，明明打定主意酷一点，不要总是去回想，但他就是忍不住，学校里有太多熟悉的回忆，身处其间总也绕不开。

他只盼着不要碰到何许，今天应该还好，学校都放假了，何许这会儿应该在家里，跟他父母在一块，其乐融融的......毕业后很少见到何叔叔跟刘阿姨了，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跟何许一起去探望，说起来叔叔阿姨对自己一直很好，就像亲生孩子一样，跟何许在一起之后好像也没有表现出太多阻挠，算是很开明了，为什么忽然之间又觉得不行了呢？

是一开始认为他们两个只是玩玩而已，始终不认为他们能够长久坚持吗，当初何许是怎么跟家里说的？这些问题孟回从来没思考过，何许把一切都妥善解决，孟回只需要安心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现在再来思考这些，孟回还是想不通，越理越乱。

跟体育馆负责的工作人员处理完赔偿问题，挨了一通数落，总算把这事了结，想起工作人员看向自己手时那种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反社会分子，孟回觉得自己真是该，昨天为什么那么幼稚呢，为什么那么中二呢，这么一想，他感觉手背又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