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开酆都去往甘山,到自昆仑回到酆都,算下来也不过一周的时间,但再次踏入特案局,风惠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进门之后,门口的桌子已经落了土,那个还算得上硬朗的身影没有出现在门口,没有人笑呵呵地迎上来接过大家手里衣服和装备。涂柳儿走进茶水间,对着空荡荡的冰箱轻轻叹气。以前他们出差回来,冰箱里总会有新鲜的肉。李昂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冰箱门关好。
荀酹跟着风惠然走进办公室,关好门之后说道:“四判还没有决定金玉成的去留,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他回来?”
风惠然擦桌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之后摇头说:“现在大家这样只是不习惯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让老金回来。老金是出卖特案局的内鬼,就算抹去他的记忆,或者把他变为鬼差,让他回来,芥蒂和隔阂也无法弥合。以后局里哪怕少根笔,大家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老金。时间长了,再好的情感都会被消磨干净。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当初老岳出手扣住老金的地魂,也只是想留他一命,并非真的想让他继续留在局里。帮我转告四判,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必卖我面子,早些判了,对大家都是解脱。”
荀酹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那你先忙,我回书店了。”
“等会儿,”风惠然拉住荀酹,“我还是觉得把小陈送到这里的不是一般人,地府那边,我建议你多加注意。老金是我们的思维盲区,地府里你身边人,也有可能是你的思维盲区。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你要多加小心,渊弦的事情、昆仑鉴的事情,还有小陈的事情,尽量能不让地府知道就不让地府知道。十殿心思各异,用幽盈灯偷走伏羲琴的人有极大概率就在地府,你要保持理智和客观。”
荀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十殿阎王,包括四判和黑白无常,甚至是石珊珊和华圩丙,所有人都有嫌疑,无论是站在我们这边,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的;还是偷走伏羲琴,跟后土沆瀣一气的,大概率都出在他们之中。我是不想怀疑,但不代表我不会怀疑。地府的事情不用你担心,这么多年我也不是任由他们在我背后做手脚的,我自有办法。”
风惠然揉了揉荀酹的头发,道:“孟婆大人最厉害!我不耽误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就去趟蓬莱。”
荀酹想了想,说:“可以。正好渊弦也醒了,我们去跟她聊聊。”
第二天一早,荀酹便带着风惠然一起到了蓬莱。灭蒙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一到蓬莱,就被小仙童带着进入了灭蒙住所,灭蒙则直接将他们带进了一间密室中。
密室里没有任何装潢,只有摆在正中的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保存渊弦灵体的容器。
“密室平常没有人来,所以有些简陋,主人别介意。”灭蒙说着就变出桌椅,好歹是让三人可以坐着说话。
荀酹坐到椅子上,说:“某些小鸟啊,认了主之后,眼里就没有我了。你怕你主人介意,就不怕我介意?”
“是,大人您也别介意。”灭蒙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荀酹:“好歹我也是比你岁数大比你能力强,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主人!”灭蒙直接看向风惠然,“主人您管不管?”
“不管,跟我没关系。”风惠然笑着拒绝道,“我打不过他,你自求多福吧。”
灭蒙瘪着嘴,跺了一下脚,说:“没天理了!”
“行啦,说正事吧。”荀酹敲了两下桌子,“渊弦怎么样?”
“珊珊姐将渊弦交给我之后,我就把她放心了有巢大神的凝魂鼎里,昨天确实是醒过一次,但是没过多久就又睡过去了,现在……”灭蒙轻轻碰了一下凝魂鼎的外壁,然后摇了摇头,“还没醒。”
荀酹想了想,拿出伏羲琴的五根琴弦,掐诀施法,将琴弦送到了凝魂鼎的上面。约莫有五分钟左右,凝魂鼎中发出了声音:“小石头?是你吗?”
荀酹立刻说:“是我。渊弦,你感觉怎么样?”
渊弦的声音听上去就很虚弱:“总归是比那时要好的。你要是找我有事,可要长话短说,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睡过去。”
“好。”荀酹又将琴弦往凝魂鼎上推了推,“我还没找到你的本体,但是找到了五根琴弦,先给你送来。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没有那么大用,但聊胜于无吧。”
鼎中飞出了几块灵体碎片,绕着琴弦盘旋片刻,而后渊弦的声音响起:“确实是琴弦,谢谢你了。”
“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荀酹接着说道,“其实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真的感应不到本体吗?”
“确实感应不到。”渊弦轻声叹息,“或许是我碎得太严重,已经失去了感觉,又或者是琴已经彻底毁了。”
荀酹斩钉截铁地说:“琴绝对没有毁。渊弦,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本体找到。这段时间你就先在这里好好休养,现在有了琴弦,又给了我更多的时间帮你找本体。”
“封印还好吗?如果找不到本体,封印又出了问题,你该怎么办?”
荀酹:“獬豸已经醒了,在没有你的时候,我和獬豸、珊珊还有隋凌一起启动过法阵,所以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渊弦似乎是松了口气,“没想到现在都要靠你了,你辛苦了。”
“渊弦,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小石头长大了。”
荀酹站起来走到凝魂鼎旁,轻轻摸了摸鼎身,说道:“渊弦,好好休息,我得空就来看你。”
“等一下。”渊弦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还是告诉你吧,毕竟我现在这样,一切都要依靠你们才行。”
“你说。”
“当年是伏羲用太昊锁把强良锁在甘山的,我躯体消散之前,在太昊锁上又加了一层封印,那个时候的强良还并不是后来你们见到的那样。他一直想变为灵体不假,但对我其实还算仁慈。之前那些年也只是在拼命消化自己体内的那一半灵体,我的另一半灵体一直都附在琴上。直到不久之前,我突然被外力抽了出来,那时我还能感应到本体,再后来才是被强良吞了进去。强良将我吞进去之后,才逐渐变成了你们见到的那样。他无法炼化我,又吞噬了许多尸煞,开始变得癫狂起来。”
风惠然问:“你是想告诉我们,你的本体丢失之后强良才不正常的?”
“诶?泪珠儿也在啊,我都没感觉到你。”渊弦顿了顿,回答了他的问题,“确实是在我本体丢失之后强良才变的。”
荀酹:“好,我们知道了。对,差点忘记问你,你这琴弦是什么时候丢的?”
渊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应该是跟本体一起。我记得那时我刚刚修补完第四根琴弦没多久,存在琴上的灵体也养出了大半。”
荀酹追问:“你修复一根琴弦要用多长时间?”
“每一根弦大概都需要五个循环期。”渊弦回答。
“好,我知道了。”荀酹拍了拍凝魂鼎,“你休息吧。”
荀酹跟风惠然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走出了密室。这密室毕竟是在灭蒙宫中,他们两个也不习惯俩来往往的仙童伺候跟随,便让灭蒙去忙,两人一起走回了忆风苑。
荀酹在茶室中布好茶具热水,给风惠然沏了一壶茶。
“仙山灵水,喝了能长寿吗?”风惠然举起杯子问道。
“长不长寿不知道,但肯定没毒。”荀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风惠然笑了笑,抿了一口杯中茶,道:“说说吧,有什么收获?”
“渊弦说的‘循环期’,是按照她所修炼的功法来算的。换算过来每一个循环期大概五百年左右,并不固定,但基本差不太多。她说每根弦都需要五个循环期,那就是两千五百年。”
风惠然接话道:“四根弦刚好就是万年。也就是说,琴和琴弦丢失,是最近四百多年的事情。”
“没错。”荀酹点头,“四百年前大天劫之后,后土醒来,伏羲琴就在那个时候丢了,这不是巧合。”
“听说四百年前孟婆大人曾经入世五十年,可有此事?”
“你……你什么意思?”
“大天劫时你入世五十年,恰好遂了地府某些人的愿。我想许多隐患,便是在那时埋下了。”
荀酹睁大了眼睛看向风惠然:“你在怪我?”
风惠然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了歧义,连忙抓过荀酹的手说道:“瞎想什么呢?!你入世还不是为了找我?我要怪也肯定怪我自己啊!傻瓜!你拿着神力能感应天道,难道还想不明白吗?这些都是注定的,我怎么会怪你啊!”
荀酹低着头没有回答。风惠然立刻坐到荀酹身边,伸出手把他拢进怀里,低声安慰道:“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看你最近压力太大想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真的吃心了,对不起啊宝贝儿,我错了。”
“你为什么不怪我?”荀酹说,“你应该怪我的,你说的没错,如果大天劫时我坚守地府,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胡话!你坚守地府,封印该松还是松,那是你能控制的了的吗?再说了,地府那么大,你一个人看得过来吗?而且如果封印没松,这一世我估计还醒不了,你还要再煎熬多久?十年?百年?还是再来个几千上万年?你该多苦啊!”
“你不用这么安慰我……等等!”荀酹眼中还含着泪,但理智却已经回笼了,“东海之下,后土的影子跟你打招呼,叫的是什么?”
“司首?”
“万年前初立的时候,四方司这个名字是伏羲起的。后来因为要入世,跟随着人间朝代更迭改了许多名字,四百年前又改回了最初的名字,那时也叫四方司。我之前一直以为后土说的是最开始的四方司,可是……可是你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吗?他说四方司发生的事情,你不记得,但是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不在四方司,我甚至都还不是孟婆。那他说的……”
“是四百年前的四方司。”风惠然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在后土醒来之后就曾经跟上面有过联系。他出不来,但消息一直是灵通的?可是这说不通啊!最开始找盘古钺的时候那么混乱,他明显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时我们分析过的,他应该是最近才跟外界取得联系才对。”
荀酹:“伏羲琴怎么回事?伏羲琴可不像是十年前丢的。”
风惠然想了想,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有人想拿后土当幌子?”
“或者,当时后土的影子是借了别的什么东西才上来的,那上面带着记忆,所以他才会有那种反应。”荀酹有些懊恼,“我当时还是下手快了,应该锁住他再审问审问的。”
“一个影子,你能审出什么来?别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也别想那么多了,好不好?”风惠然拉着荀酹站起来,“刚才我把你惹哭了,现在我赔你一个道歉,跟我来。”
风惠然拉着荀酹走到那间被锁住的房间门口,拿出昆仑鉴平放在掌心。昆仑鉴的镜面外圈是九条互相盘踞的蛇,风惠然将上方的两个蛇头对准八卦圆盘的两个点,轻轻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圆盘自动开始拆解,不过一会儿,那个看起来复杂到要用半辈子去拆的锁就自己打开了。风惠然抬起手轻轻推了一下门,一道金光从门中直冲出来,飞快地没入风惠然的眉间。
“惠然!”荀酹出于本能地上前扶住风惠然。
待金光散去,风惠然攥住荀酹的手,说:“走,我带你进去。”
“你还好吗?”荀酹紧张地问。
“这是我锁上的房间,自然不会有能伤害我的东西。”风惠然带着荀酹走进了房间,他转身关好房门,然后插着手靠在墙上,说,“你自己去看吧。”
荀酹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并不算大的房间里被许多高低不同的架子塞得满满当当,每一个架子里面都放着不同的东西,大到琉璃花瓶,小到一颗珠子,都被安置得十分妥当。每一个物件下面都贴着标签,上面是简单的话语,每一字每一笔,都非常熟悉。荀酹走到最近的架子前,上面是一块琉璃碎片,标签上写着“小石头打碎了娘娘的琉璃盏,被罚抄写五百遍。”
接下来是一个盛满不知名液体的罐子————“小石头受了伤又不喝药,该打。”
一张信纸,上面是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能把符咒写成这样的,大概也只有小石头了。”
“小石头为我落下的第一滴泪,要珍藏。”
“小石头像个傻子,亲我竟然亲到了鼻子上!”
“炼法器消耗有些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