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花了两天才完全清醒。
中间断断续续地醒过来几次,被过度使用的肌肉痠痛和后背的伤口疼醒,某次醒来时恰好是晚上,蝶屋没开灯,只留下一个小缝隙的窗户让风能吹进房内,窗帘被微微吹动,富冈义勇睁开眼时,恰好看见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他的床边。
说实在的,要不是看出了是熟悉的身影,富冈义勇险些要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抄起放在床头的日轮刀,对著鬼鬼祟祟来到他床边的东西砍下去。
于是富冈义勇在辨认出来是锖兔待在他的床边后,放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著对方。
对方的胳膊上缠了绷带,但是脸色看上去一切正常,坐在他床边抱著刀打盹,应该只是受了小伤。
也许是听说他遇上十二鬼月并住进了蝶屋,所以才在他的床边等他醒来......也许是想对他说教让他好好养伤?或是告诉他之后胡蝶忍不会再继续和他一起出任务这件事情。
——考虑到上次和上上次他重複了好几次死亡回溯后,再也没有和救下来的人一起出任务的这个规律推测,富冈义勇觉得他这么想很合理。
锖兔感受到一股视线盯著他,不自在地动了动,醒来便对上一双默默盯著他的眼睛。
锖兔吓了一大跳——胡蝶忍所说的怪谈裡,有许多就是在黑暗中默默盯著人的——他面上不显,心裡却默数了几个数才让差点跳出喉咙的心脏安回原位。
“醒了?”锖兔打破夜晚的宁静,好在富冈义勇身为柱,在蝶屋资源并不紧迫的情况下,可以享有一间独立的房间——倒不是柱想要耍特权,而是其他队士不想和柱住在同一间,不熟悉的话,柱们的气势太过可怕了,剑士们纷纷表示无福消受。
“......”富冈义勇有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上次锖兔这么问之后,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从鬼手之下救了回来......而且他还隐隐泛著疼的脑袋裡的记忆告诉他,锖兔违反了约定——在他还没想好在胡蝶忍没空的情况下,该怎么让锖兔更珍惜自己的生命之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不太想和锖兔说话。
没想到锖兔见状反而紧张了起来,连忙追问:“还记得我是谁——”
“锖兔。”富冈义勇连忙打断对方的问话,这一句几乎要组成他的恶梦的问句,他希望锖兔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对他说了才好。
富冈义勇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被放进沙子裡滚过一圈再吐出来一样,也许是躺在床上的缘故,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
锖兔从床头放著的水壶裡倒了杯水,插上吸管后递到他的唇边给他,富冈义勇顺著对方的动作喝了两口水便表示不要了。
“再喝一点吧?”锖兔想劝,但是富冈义勇反而翻了个身面向另一边,被子也矇到头上,看起来不想理会他的样子。
“义勇?义勇??”锖兔困惑地绕到床的另一边去,想伸手揭开富冈义勇连头盖住的被子,却被对方紧紧攒著被单的力道难住——虽然可以用力直接把被单掀开,以前还在狭雾山上训练时,富冈义勇如果赖床的话他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很有可能反而把对方连人带床地掀到地板上去。
于是锖兔拍了拍鼓成一团的棉被坨,无奈地开口:“怎么了?男子汉有话要直接说出来啊?关在棉被裡小心透不过气。”
棉被坨动了动——可能是因为背上有伤,牵扯到某一块时还能听到被子裡发出了声闷哼,锖兔手足无措,连连问了好几声:“义勇?你还好吗?义勇?”
富冈义勇的脸挣扎著从棉被堆裡鑽出来,也许是被子裡憋闷了显得有点红,眼神却没有非常聚焦,似乎还没清醒的样子。
“义勇?你想说什么的话要直接说出来啊。”锖兔试探性地问道,以前义勇的话很多,几乎不会出现现在这种闷著不说话的样子,而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能猜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自从选拔后,也就是未来的富冈义勇回到了现在之后,对方的话变少了,锖兔也不是次次都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他是能看见幽灵了没错,但是不代表他同时突然变得能看见其他人的心声了啊。
“......锖兔。”富冈义勇叫了一声,大概是在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锖兔凑近去听富冈义勇想说些什么,没想到却获得语言的爆击:“你好吵。”
富冈义勇后半句的“我想休息”实在没力气讲,锖兔不停地在耳边讲话的声音太吵了,吵得他脑袋嗡嗡直响,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他没有听的很清楚,只隐约知道对方让他把话说出来——于是他便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在顺利地让身边安静下来之后,富冈义勇安心地继续睡了过去。
留下锖兔一个人在夜风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锖兔先生?”见到锖兔直愣愣地站在屋子裡,神崎葵巡房时经过后还忍不住退了回来,小声地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年纪还小的女孩一点都不怕黑漆漆的屋子——可能是胡蝶忍喜欢怪谈的原因,蝶屋的小孩都跟著听了不少,胆子也大得很——迳自走进了屋内。
“您在做什么——富冈先生这样盖著被子对背上伤口复原不好......”神崎葵一见到富冈义勇裹成蚕茧的睡姿,便打算直接上手让背后的伤能够稍微通风一些,手背无意间碰到了对方的额头,被额上的高温吓了一跳:“富冈先生发烧了!”
“发烧?”锖兔回神,学著神崎葵的样子用手背碰了碰富冈义勇的额头,不知道是伤口发炎、过度疲劳还是穿著湿衣服吹了半夜的冷风,对方紧紧闭著双眼满脸通红,刚才还以为是被棉被憋闷了的原因,没想到是因为发烧。
锖兔皱起眉头,想到刚才的种种症状,他有些担心地问道:“刚才他有短暂醒来一阵子,要把他叫起来吗?”
“有清醒吗?”神崎葵有些惊讶,同样经历战斗的另外三人现在都还没醒来,富冈义勇就已经清醒过一次了,不愧是柱的身体。
“有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事情吗?”她仔细地问道。
“喝了点水,虽然喝不多,说话声音没什么力气,但是能自己翻身。”
神崎葵仔细地记下,听见能说话后急忙询问:“说了什么?能认得出人吗?”
“......能认得出人。”锖兔吞吞吐吐地开口:“他说......”
“说什么?”神崎葵抓著对方的衣角,眼神却执著而毫不退缩,自家敬爱的忍姊姊也还没有醒来,如果有什么鬼的血鬼术会留下后遗症的话,最好还是尽早解决比较好,因此就算对方是柱,她也不会有任何退缩的。
锖兔挫败地用手撑著脑袋:“他说......我很吵。”
“......”神崎葵默默地鬆开手,幸好只是这样......能认得出人、能自己翻身,还能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应该可以排除其他的问题,她想了一下,才开口安慰:“大概是因为发烧的缘故,才觉得身边的声音吵吧......别太在意。”
看著消沉的锖兔,神崎葵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语,被自己的师弟说出那种话,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受伤的吧?而且对方说完后还立刻睡著了,根本不留给人进一步询问跟确认想法的机会。
她只能拍拍对方的侧腰——肩膀太高了,她拍不到——然后端来冷水盆和毛巾,为富冈义勇烧得满脸通红的脑袋降温,然后在心底默默祈祷。
快点好起来吧,不然世界上就要又多一个人因为您的话语而非常困扰了。
见识过许多次胡蝶忍因为对方莫名其妙的话语而气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却偏偏因为富冈义勇八风不动的状态而无处发洩的样子后,神崎葵深深地同情著锖兔。
不只忍,香奈惠姊姊其实曾经也有好几次几乎快要因为富冈先生的话而生气了,只是对方估计没有发现,而是依然故我地做著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神崎葵虽然不打算继续当剑士,却在这种地方拥有很棒的观察力——也许是在蝶屋帮忙久了,哪个病人出现什么症状时,需要哪种帮助,除了要有足够的细心与耐心之外,敏锐的察觉不同更是很好地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被训练著。
在认识并且从旁观察了富冈义勇好一阵子后,她能肯定地为对方担保,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在瞧不起别人,但是对方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不如说对方正是把自己放得太低了,才没注意到别人以为他想说的,和对方真正想表达的事情到底差了多远。
在富冈义勇额头上的温度逐渐稳定,眉头也不再紧紧皱著、满脸不适的样子后,神崎葵才敢放鬆下来,她撇了眼同样鬆了口气,正打算在富冈义勇的床边趴著将就一晚的锖兔,思绪忍不住飞回刚认识这一对师兄弟的时候。
虽然是不久之前,但是如果是那时候的她,肯定没办法这样放鬆地待在两位柱的身边,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的。
——
大概是半年前,那时候胡蝶忍刚和富冈义勇出过几次任务,放假的时候和胡蝶香奈惠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就捡了个髒兮兮还不怎么有反应的小女孩回来。
说是小女孩,其实看著也和神崎葵差不了多少,只是本著先来后到的想法,她暂时以照顾者的身分自居,在胡蝶香奈惠和胡蝶忍没有空閒的时候替对方操心那两人没注意到的事情。
而在大家都有空的时候,替新来的妹妹取名字的事情就变得刻不容缓了——虽然已经替那孩子取名为“香奈乎”,但是还差了姓氏——胡蝶忍兴致高昂地写了许多姓氏,神崎葵偷偷开了几张,却发现敬爱的忍姊姊在取名字这方面的天赋让人不敢恭维。
雀、梭鱼子、飞鱼子......香奈惠姊姊看见的时候也忍不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在香奈乎伸手要拿起梭鱼子这个选项时,神崎葵感到了一股压力与责任落在了她的肩上,于是便立刻伸手弹走了那张纸片。
经历了一番混乱,香奈乎最后选择了“栗花落”这个选项——神崎葵才不会说她为了推荐“神崎”这个姓氏而努力得满头大汗,更没有因为对方没有选择和她一样的姓氏而感到失落。
......反正就算她们不同姓氏,也可以和不同姓氏的胡蝶香奈惠、胡蝶忍成为一样没有血缘关係的姐妹的。
她们正为著香奈乎——现在是栗花落香奈乎了——的新名字感到高兴,便听见门被推开,富冈义勇的声音响起:“胡蝶,该走了。”
神崎葵因为对方的存在瞬间压抑了不少,在发现对方的身后还站著另一位柱——锖兔的身影时,更是克制著自己不要躲到香奈乎的身后去,颤抖著抓住香奈乎的衣袖,似乎在犹豫著要不要将对方向后扯。
“啊啦,义勇先生和锖兔先生,午安。”胡蝶香奈惠开口打招呼,在对方将两位柱的视线都引走后,神崎葵才感到放鬆许多。
富冈义勇面无表情地点头,锖兔则是鬆开了原本皱著的眉头向胡蝶香奈惠和胡蝶忍打招呼:“中午好。”
神崎葵后来才知道富冈义勇面无表情是因为刚睡醒,而锖兔的惜字如金是因为不久前咬到舌头,不得不少说点话。
但是现在的她并不清楚,在锖兔银紫色的眼神扫过来时,像是要躲过刀刃斩击般缩了缩脖子,并且在对方听起来不太友善的问话下忍不住捏皱了香奈乎的袖口:“这是在做什么?”
神崎葵克制著自己不要猛盯著对方脸颊上的那道疤痕,视线流转到另一个人身上时,却又被对方深潭一般要把人吞吃入腹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香奈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状,侧头撇了一眼,却依然没有说话。
“取名字哦!这孩子是我们的新妹妹。”胡蝶忍扬起满意的笑容回答著锖兔,也许是察觉到了神崎葵的紧张,两姐妹都自觉地将转移水呼师兄弟注意力的任务揽在了自己肩上。
“恭喜。”肉髮少年的回答依然简短,神崎葵却突然觉得对方并没有她原本以为的那么凶恶了。
“义勇先生见过这孩子吗?”胡蝶香奈惠的话语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黑髮少年身上,对方盯著香奈乎沉默不语,神崎葵在香奈乎的身边几乎都要替对方竖起根根寒毛了,栗花落香奈乎却依然保持著纹风不动的样子,静静地对望回去。
“......栗花落香奈乎,是个好名字。”良久,富冈义勇才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评语,对方不在意其他人困惑的眼神,而是看著香奈乎什么情绪也没有的眼睛开口:“很适合妳。”
“......哎呀。”胡蝶香奈惠摀著嘴感叹了声,神崎葵虽然不是很确定对方在想些什么,但是能肯定的是香奈惠姊姊绝对既困惑对方的发言,又为对方的称讚而感到开心——因为在这之后,香奈惠姊姊教了好久,才让香奈乎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