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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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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顾令闻神思恍惚,周遭景致如涟漪轻颤,待视线重聚时,映入眼帘的是玄色帷幔在夜风中轻摆。

萧临川孤身独坐龙案后,金丝楠木案几上累叠着半人高的奏折。

残烛将尽,他的侧眼此刻却显出三分嶙峋,眼睑下凝着青灰倦色,眉间积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这是顾令闻回到现代后,第一次梦见萧临川。

"陛下,夜已深了,还请保重龙体。"张德安端着参茶上前,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关切。

萧临川的手指在奏折上停顿片刻,眼神恍惚地抬起头。

"德安,你可记得宁嫔曾说过的话?"

"她说令妃是妖物,说'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朕近日细思此言,辗转难眠,越觉蹊跷。"

张德安闻言,应道:"陛下,宁嫔娘娘毕竟是女子,陛下钟爱贵妃娘娘,她难免心中不平,言语不可尽信啊。"

萧临川放下茶盏,声音低沉:"那日之后,令妃虽貌似无异,但眼神、举止、言谈……都似有微妙变化。"

张德安心中一惊,他心思如发,当然并非全无察觉。

只是,贵妃娘娘这忘却前尘的神态举止,竟与陛下前段时间的状态,如出一辙,这般相似,令人毛骨悚然。

"朕时常怀疑,眼前的令妃,到底是谁?"

"若她不在此处,那真正的她……又去了哪里?"

张德安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那日沈夫人进宫,知女莫若母,若是令妃并非其人,她定会有所察觉。"

"可是那日沈夫人,并未察觉贵妃娘娘有何不妥啊。"

萧临川微微皱眉,眼中掠过一丝锐光:"正是她矢口否认,才教朕内心生疑。"

他转过身,面向张德安,语气中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一个母亲,怎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除非是她已有决断,却知道此事蹊跷,不可明言。"

张德安深深叹息,一缕白发在烛光下格外显眼,他躬身道:"陛下,天命降于您身,四海归心。无论令贵妃身上发生何事,陛下都当以社稷为重。"

"以社稷为重?"萧临川突然轻笑,那笑声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凄凉。

"朕自登基以来,无一日不宵衣旰食,平外戚,诛叛军,收复北境指日可待。"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众人只道朕要做一个贤明君主。可有一人,关心朕想要什么!"

张德安惶恐跪下,额头触地,声音颤抖:"陛下之喜便是天下之喜,陛下所求即是天下所求啊!"

萧临川微微动了动嘴角,仿佛有几分自嘲和无奈:"那朕只求一女子,为何天道反复,总是不让朕如愿!"

张德安俯首,不知如何应答。

萧临川收回目光,看向张德安,忽然轻声道:"就连你,德安,你看着朕长大,忠心耿耿。"

他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悲凉:"你忠心的,到底是这天下之主,还是朕?"

这话如利箭,直戳中张德安内心。

他一路看着萧临川长大,从那个稚子到如今一国之君,心中早已将他视作亲子。

他宁愿自己的命不要,也会为了陛下赴汤蹈火。

他当然愿意陛下舒心,可陛下他不是什么随便的公子哥,他是背负万民期望的天下之主啊!

天子与凡人,终究是不同的。

张德安只觉心中酸楚,如万箭穿心,老眼中不觉滚出热泪来。

却说不出话,一个劲地伏地磕头。

萧临川望着他这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与自嘲。

他摆了摆手,声音低沉而疲惫:"罢了,你退下吧。"

待张德安退出,萧临川的肩膀似乎一下子塌了下来。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一缕青丝垂落在额前,遮掩不住眼中的脆弱。

在这无人的深宫里,他终于卸下了帝王的面具,露出血肉之躯最真实的疼痛。

顾令闻从未见过这样的萧临川。

她认识的萧临川,做帝王时冷峻刚毅果断,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言一语都掷地有声;

和自己相处欢好时,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眸中含着星河般的狂热,指尖的温度能灼伤她的肌肤;

那日自己如此忤逆,他也不过是一时愤怒,须臾间便化为了冷静的决断。

而今夜的他,却像一座被风雨侵蚀的孤山,露出了从未示人的脆弱与悲苦。

顾令闻只觉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心尖上来回穿刺。

她一直回避的,就是看到他受伤,悲苦。

所以她宁可回避,逃跑,不说一句再见。

宁可让他忘记自己,也不愿看他为自己心碎。

顾令闻按了按眼角,没有泪水。

哦……她忽然回了神,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境。

意识像浮水一般清晰起来,带着几分苦涩的清醒。

按照乐乐所说,萧临川还在正常地打猎,出游,一切并无什么异常。

他的生活依然有序运转,如同天上的星轨,丝毫不因她的离去而改变轨迹。

这让她既安心又隐隐作痛。

竟是自己太过想念,才生了幻觉吗?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就在这时,萧临川从袖中取出一条丝绢,那绢帕上的图案若隐若现,勾勒出一种熟悉的痕迹。

顾令闻一眼便认出,那是萧临川曾经送给自己的绣带。

那时他们都如此天真,以为这绣线能如同命运一般,将两人紧紧缠绕在一起,永不分离。

"矜矜……"

他轻声呢喃:"是朕不好,朕不知为何会忘了你……你是不是真的很伤心,才会将这条绣带都扔下……"

竟连这个都能梦到,她到底是有多深的执念啊……顾令闻自嘲地想着,心却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些被她刻意掩埋的情感,此刻如涨潮的海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心中一动,顾令闻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梦中的感觉很奇妙,她的意识仿佛是被无形之手推动的镜头,轻飘飘地在这虚幻与现实的夹缝中漫步。

五步之遥,她停在了萧临川面前。

这个距离,恰好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界限。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伸手便能触碰的距离,终究会在某一天化作天涯海角的遥不可及。

近距离看去,她发现他眼角已有了细微的纹路,唇色也比从前淡了许多。

"还好……不过是个梦……"

在梦里,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直面自己最深的渴望。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不敢真的触碰,只能描绘出他面庞的轮廓,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温度。

正当她出神之际,萧临川突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蓦地抬头,直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神从茫然到聚焦,仿佛穿透了虚无的屏障,穿越了两个世界的壁垒。

那目光如箭,精准地射中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空气凝结成一块坚硬的琥珀,将他们封存在这个时空交错的奇点。

顾令闻惊讶地发现,萧临川的瞳仁中竟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那镜像如此清晰,带着不该出现在梦境中的真实感。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擂鼓般在胸腔内轰鸣。

萧临川的眼睛骤然收缩,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双眼眸中的情感太过复杂,既有狂喜,又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的迷惘。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像是害怕她会在下一刻消失无踪。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要呼唤出一个名字,那个被他反复念诵的、刻在心底的名字。

"矜矜……真的是你吗?"

"你回来了?"

这一声呼唤如电流般击中顾矜全身,那声音中的热切与绝望交织,如同绝境中伸出的一只手,既温暖又令人心碎。

——他看见我了!

不是梦,不是幻觉,而是某种超越常理的奇迹。

这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的理智,让她在刹那间明白了一切又困惑于一切。

她惊骇地后退一步,又一步。

"别走!"萧临川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恳求。那声音撕裂了宫殿的寂静,也撕裂了他一贯的帝王威严。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脚下突然一空,她猛地坠入无尽的黑暗中,身体如同被抽离般剧烈震颤,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将她从这个世界拖走。

周围的景象如墨水般晕染开来,只有萧临川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依然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中。

"啊!"

顾令闻惊呼,声音却被黑暗吞噬,消散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之中,如同一粒沙子坠入无尽深海。

而她所留下的,只有萧临川伸出的手,和那永远无法触及的虚无。

……

晨光微熹,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顾矜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那张熟悉的病床上,白色的床单整洁得近乎刺眼。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提醒着她这里是真实的世界。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她仍能感受到萧临川目光中的温度,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那句充满恳求的"别走"。

"醒了?"病房门被推开,韩钰医生穿着整洁的白大褂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她的病历表。

他的目光如常地严谨专注,眉宇间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关切。

在他身后,陶乐乐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怯生生地笑了笑:"早、早上好。"

她抱着一束淡雅的百合花,脸颊微微泛红,依然有些局促不安。

"感觉如何?"韩钰走到床边。

顾矜微微点头,试图坐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

陶乐乐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不要急,动作要缓慢。"韩钰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你的脑神经还在修复阶段,需要避免剧烈动作。"

陶乐乐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小声道:"我我帮你准备了衣服。"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套叠放整齐的休闲装,"今天天气很好,适合出门,我们……我们一起去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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