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都顾家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滑过去了几天。

薛宜年的生活迅速进入了一种新的、带着些许扭曲感的规律。早起，晨间运动，吃一顿营养均衡但没什么惊喜的早餐，然后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二楼的客房，或者那个藏书丰富的书房里。

他花了不少时间研究顾斯给他的那叠关于A大和信息学院的资料。

内容详尽得像一份官方攻略，附带了内部人员才可能知道的隐藏提示。比如某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教授，其实是挂科率大魔王；某个新兴的跨学科实验室，资源丰厚但人际关系复杂堪比宫斗剧；还有他那个信息学院，看似技术宅扎堆，实则也分成了好几个壁垒分明的“阵营”。

“……比选服务器还麻烦。” 薛宜年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选课预案和导师意向表，冷静地评价。他选课的思路基本参照了游戏里配技能点——优先点满主线任务（专业必修），然后根据“性价比”和“个人兴趣”（主要是前者）搭配支线任务（选修课），务求以最有效率的方式达成“毕业通关”的成就。

顾斯偶尔会“关心”一下他的“学业规划”。通常是在晚餐时，或者在他去书房看书时“偶遇”。

“未来选课有方向了吗？” 顾斯会很自然地拿起他放在一旁的草稿看一眼，然后给出极其精准的建议，“嗯，这个教授的课不错，给分很高，讲得也好。不过他的项目组很难进，需要提前准备。” 或者，“这个方向看起来热门，但A大在这块的资源其实一般，不如考虑一下人工智能或者数据安全，我们和那边实验室有合作，将来实习也方便。”

他的建议总是切中要害，并且带着一种肯定。

薛宜年通常会认真听取，然后点头表示感谢。

攻略嘛，不看白不看。

能让他省心省力地完成学业规划，就是好NPC。

薛宜年照单全收，礼貌道谢。内心OS：“……高级NPC的投喂，不吃白不吃。”

但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冒出一个念头：

这位顾斯哥，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一个掌管着庞大家业的成年人，哪来这么多精力关心一个借住的、弟弟的朋友的学业问题？

想不通。变量过多，计算量太大，薛宜年选择暂时搁置。

相比于顾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存在感，顾纶的存在感就显得……非常有冲击力。

他依旧像个大型挂件一样，只要薛宜年出现，就大概率会黏上来。他似乎对薛宜年去顾斯书房这件事耿耿于怀，每次薛宜年从书房出来，都能感受到他幽怨的、近似实质化的目光。

“你看他的书，怎么不看我给你推荐的漫画？”

“你跟他说话的时间比跟我说话的时间还长！”

“那个顾薇薇是不是又找你了？她肯定不安好心！”

诸如此类的控诉，每天都要上演几轮。

薛宜年多数时候选择性屏蔽，或者用“嗯”“啊”“哦”三字经敷衍过去。

顾纶的脑回路，有时候比游戏里最刁钻的解谜关卡还难懂。

他发现，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状况外”，顾纶的“控诉火力”通常持续不了太久，就会自动转移到下一个话题，比如抱怨他那个据说是顾斯亲自安排的、“无聊透顶”的商业基础课，或者哪个新出的游戏皮肤很好看。

这种处理方式很节能。薛宜年对此表示满意。

当然，他也知道顾纶最近压力很大。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更因为身处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顾家老宅，面对那个威严的父亲和关系微妙的兄长。

顾纶晚上偶尔会做噩梦，有一次薛宜年半夜起来喝水，路过他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呓语。

他没进去，也没多问。只是第二天早上，默默地把自己游戏里刚钓到的一条“传说鱼”截图发给了顾纶（附言：转运）。

顾纶收到截图后，给他发了一连串猫猫头表情包，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薛宜年觉得，这种程度的“朋友关怀”，应该算是及格了。

至于那个被他拉黑了电话号码的谢放……他本以为这件事就算翻篇了。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某些NPC的“任务触发”能力。

那天下午，薛宜年难得出门了一趟。因为他常用的那款绘画板的压感笔坏了，需要买支新的。他查好了地址，是一家位于市中心、比较专业的绘画用品商店。

他跟李管家报备了一声，拒绝了老陈开车送的好意，自己坐地铁去了。帝都的地铁线路图比星露谷的地图复杂多了，但他方向感一向很好，换乘两次，顺利抵达。

那家店在一个艺术区附近，店面不大，但东西很全。薛宜年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款笔，正准备付钱，旁边传来一个略显夸张的声音：

“哟！这不是……那个谁来着？咱们是不是见过？”

薛宜年动作一顿，转过头。

一张极其惹眼的脸凑了过来。标志性的白毛，俊美得有点不真实的五官，嘴角勾着一抹痞气的、自以为很帅的笑容。不是谢放又是谁？

他今天没穿队服，而是一身潮牌，耳朵上戴着不止一个耳钉，手腕上还有若隐若现的纹身图案，整个人像个行走的荷尔蒙发射器，和周围安静的艺术品商店格格不入。

身边似乎有人认出他，小声惊呼的拍照。

“……有事？” 薛宜年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安全距离。他对这种过度热情的社交方式有点生理性不适。

“没事儿啊，就是觉得巧嘛！” 谢放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更来劲了，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压感笔上，“你也玩这个？画画的？还是搞设计的？”

“随便玩玩。” 薛宜年不想过多交流，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别啊，聊聊嘛！” 谢放靠在旁边的货架上，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上次给你打电话你直接挂了还拉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就是想交个朋友。”

“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交朋友。” 薛宜年平静地说。

“一次生两次熟嘛！” 谢放笑容不减，“我叫谢放，Freedom战队的。你呢？薛宜年，对吧？”

“……” 薛宜年付完款，拿好东西，转身就想走。

“欸欸欸！别走啊！” 谢放立刻跟了上来，“加个微信呗？或者□□也行？再或者你玩哪个区的游戏？我带你飞啊！”

薛宜年停下脚步，看着他，认真地思考了零点五秒，然后说：“不用了，谢谢。”

说完，他绕开谢放，径直走出了商店。

谢放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摸了摸自己那头惹眼的白毛，啧了一声，非但没生气，反而眼神更亮了。

“……有点意思。” 他低声自语，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薛宜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个大型麻烦NPC给盯上了。他回到顾家，拆开新的压感笔，试了试手感，然后继续埋头研究他的选课表。

期间，他习惯性地登录了A大的内部论坛，想看看有没有关于选课的最新讨论。在一个关于“信息学院选修课避雷/推荐”的热门帖子里，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ID——“S.Z.”。

这次，“S.Z.”不仅对几门公认的“水课”给出了犀利的吐槽，还推荐了一门看起来非常冷门、关于“计算语言学与古文字识别”的交叉学科课程，并附上了一段极其简短但信息量巨大的推荐理由，提到了授课老师的研究方向和几个有趣的应用前景。

计算语言学……古文字识别……

薛宜年看着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敲了敲。这个方向，好像和他之前看的那些古籍、地方志，以及他对历史信息的兴趣，有那么一点点……关联？

他顺着“S.Z.”提供的线索，去查了那位授课老师的资料和相关论文。越看，眉头蹙得越紧，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有点意思。

他几乎是立刻就把这门课加入了自己预选列表的第一顺位。

至于推荐人是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有用的信息，才是好信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A大正式开学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

空气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

顾纶的焦虑达到了顶峰，整个人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担心宿舍环境不好，一会儿担心食堂饭菜难吃，一会儿又担心薛宜年会被新同学“拐跑”。

顾斯也一反常态，他亲自过问了薛宜年的宿舍安排，派人送来了全套崭新的床上用品和生活必需品，甚至还给了他一张附属信用卡，美其名曰“在外面零用钱不够了就刷这个，不用跟家里客气”。

薛宜年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顾斯那副“我为你考虑周全”的温和表情，第一次有了一种……被金元宝砸中，但总觉得这元宝后面可能连着线的奇怪感觉。

有钱人......都这么不在乎钱吗？

住在顾家已经很越界了，花顾家的钱让他感觉怪怪的，所以他不想收。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卡，道了谢。因为拒绝似乎比接受更麻烦。

顾薇薇也来凑过几次热闹，给了他一份“A大及周边美食地图”，还说开学后要带他去认识几个同学院的学长学姐。

所有人都像在围绕着他，为他即将开始的新生活铺路搭桥。

薛宜年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看书，打游戏，偶尔应付一下顾纶的焦虑和顾薇薇的热情，以及顾斯那无处不在的“周到”。

他就像一个即将进入新地图的玩家，装备和初始任务都被系统安排妥当了。背包里有攻略（顾斯给的资料），有初始资金（顾斯给的卡），有地图向导（顾薇薇），还有一个强制绑定的、情绪不太稳定的队友（顾纶）。

这个游戏似乎，被开了简单模式。

至于那个偶尔跳出来试图强制组队的白毛刺客，和那个只在论坛和图书馆留下传说、疑似技术流法师的神秘邻居……大概算是这个新地图的随机事件或者隐藏支线吧。

开学前一天晚上，薛宜年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李和开学需要的文件。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放在固定的位置。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帝都的万家灯火。和申城氤氲的、带着水汽的夜景不同，这里的灯光更璀璨，也更……遥远。

新地图加载中。

他想。

希望服务器稳定点，别动不动就卡顿或者需要紧急维护。

他转身，关灯，准备休息。

明天，学校副本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