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给主线任务增加了一点小插曲。
发烧的感觉,就像是电脑CPU过热,导致系统运行缓慢,指令延迟,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覆盖上了一层自带噪点的模糊滤镜。
或许是昨天淋雨的原因。
薛宜年对这种“硬件故障”状态并不陌生,他从小体质算不上特别强健,偶尔也会因为季节变化或者过度疲劳而中招。通常的处理方式是:自我诊断,对症吃药,然后强制关机,重启后基本就能恢复正常。
但这次,显然有人打乱了他的“标准化处理流程”。
在他因为发烧而陷入半昏睡状态的那一两天里,他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被精心照料的盆栽,或者别的什么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的珍稀物品。
记忆是碎片化的。
他记得房间里似乎一直有人。
有时是穿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和护士,动作轻柔地给他量体温、换吊瓶;有时是顾纶,顶着一双有点红红的眼睛,坐在床边,小声地、颠三倒四地跟他说话,内容大多是“你感觉怎么样了”“你快点好起来”之类的;
有时是顾薇薇,会带一些看起来很清淡的水果或者据说“很有营养”的汤羹过来,然后被另一个人不动声色地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请出去。
而存在感最强的,无疑是顾斯。
他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
薛宜年迷迷糊糊醒来,看到顾斯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或是低头看着文件,或是拿着电脑或者平板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务。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他那边传来的、属于高效工作的、规律而细微的声响。
“醒了?”他分了一点视线给薛宜年:“你生病了,学校里的课程我给你请了假,这两天呆在老宅里休息就好。”
他周身那种沉稳、掌控一切的气场,即使在他安静工作时,也依旧清晰可辨。
薛宜年因为喉咙干涩而无意识地发出一点声音时,顾斯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他会放下手头的工作,起身,先是伸手探一探薛宜年的额头,确认体温,然后端来一杯温度永远刚刚好的温水,甚至细心地插好吸管,送到他嘴边。
厨房变戏法似的端来一些清淡、易消化、但味道又意外不错的食物——白粥,米糊,蔬菜泥,甚至是他小时候在申城生病时他母亲常做的那种鱼茸羹。
薛宜年对此有点受宠若惊。
按照常理来讲,客人生病了,作为主家确实应该表达关心和问候,但是顾家的人...几乎可以说是过度周密和亲力亲为的照料,似乎远远超出了“待客之道”的范畴。
他之前一直认为顾家属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没什么人情味的家族,就像游戏里并不开放好感度和可攻略权限的NPC。当然顾纶除外。
但是来到了这里之后,发现除了顾父顾母因为很忙没怎么接触,这些人竟然意外的特别有人情味,有种突然发现高冷的NPC其实不高冷,并且好感度可刷,并且好感度不低的感觉。
那点刚来到帝都时的局促还有担忧,似乎随着和NPC的互动,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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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宜年觉得自己像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游戏角色,所有的行动都被系统接管了。他只需要被动地接受喂食、喂药、物理降温、以及各种无微不至的照料。
这种感觉很奇怪。
一方面,身体上的不适感确实因为这些周全的照顾而减轻了不少。他不得不承认,顾斯在“看护模式”下的表现,堪称完美,效率和精准度都达到了S+级别。
但另一方面,这种被完全剥夺了自主权,连喝水、吃饭、睡觉都被精确安排的感觉,又让他感到一种……有点不自在。像是一串写得极其精妙的代码,虽然运行流畅,功能强大,但你总觉得背后有一个更高权限的管理员,在随时监控和调整着你的每一个参数。
他尝试过表达“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了”,但都被顾斯用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理由挡了回来。
“你现在是病人,需要休息。”
“这点小事,不麻烦。”
“等你好了再说。”
他那点微弱的、试图维护“角色独立性”的抵抗,在顾斯这种“一切为了你好”的强大逻辑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于是,他只能放弃挣扎,选择“低功耗运行”,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对抗病毒和修复自身系统。
期间,他也收到了来自其他“NPC”的问候。
沈知行的消息最先到达,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通过□□发来的:“听说你生病了,好好休息。这是上次讨论课的笔记。[文件]”
薛宜年看着那份整理得极其清晰、连重点都用不同颜色标注出来的笔记,内心评价:“效率。实用。好评。”
然后是谢放。这家伙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没有直接发消息骚扰,而是给他点了个外卖?
外卖小哥送到顾家门口时,李管家还特意上来请示了一下。送来的是一大箱各种口味的进口电解质水和维生素饮料?还附带了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用一种很嚣张的字体写着:“给大佬补充能量!快点好起来!——Xie”
薛宜年看着那箱花花绿绿的饮料,又看了看旁边顾斯让人准备的、贴着详细成分说明的“病号专用营养液”,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这位白毛同学表达关心和试图“提升好感度”的方式,总是这么出人意料且画风清奇。
他让佣人把饮料收了起来。心意领了,但医生大概不会允许他现在喝这些。
等他终于退了烧,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大脑基本恢复了正常运转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夺回对自己身体和作息的掌控权。
“顾斯哥,我想下床走走。” 他对正在帮他掖被角的顾斯说。
顾斯动作顿了一下,看着他:“医生说最好再躺一天。”
“我已经退烧了,躺太久也不好。” 薛宜年坚持。他感觉自己再躺下去,就要变成床的一部分了。
顾斯沉默地看了他几秒,似乎在评估他的状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慢点,我扶你。”
薛宜年:“我自己可以。”
顾斯没理会他的抗议,依旧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薛宜年:“……”
行吧,反抗无效。
他在顾斯的“搀扶”下,在房间里慢慢走了几圈,感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型Debuff,四肢都有些发软。
“感觉怎么样?” 顾斯问。
“还行。” 薛宜年回答。至少能走路了。
重新躺回床上,顾斯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拿起旁边一本薛宜年正在看的、关于程序算法的书:“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不用了,我自己看吧。” 薛宜年觉得让顾斯给他念算法书,这个场景有点过于诡异了。他现在有精神自己看。
顾斯也没勉强,只是把书递给他,又替他调了调枕头的高度,然后才坐回旁边的椅子上,继续看自己的文件。
薛宜年靠在床头,翻开书,但注意力却很难集中。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剩下顾斯偶尔翻动纸页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那种无形的、独属于顾斯的强大而沉稳的气场,如同某种力场般充斥着整个空间。薛宜年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以及那种时不时会落在自己身上的、若有若无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审视与专注的目光。
生病的这两天,他被迫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距离、长时间的方式,接受着顾斯的“照料”。这也让他得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直观地观察和感受到了这位“S级精英NPC”的行为模式与内在逻辑。
温柔,体贴,周到,无微不至——这是表象。
冷静,理智,精准,掌控一切——这似乎才是内核。
他为你安排好一切,解决所有麻烦,提供最优资源,让你感觉舒适、安全、被妥帖照顾。但也同时,在这种“舒适”和“安全”中,一点点地剥夺你的自主权,将你纳入他精心设定的“程序”之中。
这种感觉……
这就是被高玩带飞的感觉吗。
薛宜年合上书,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系统”又开始发出警报了。
不是因为病毒,而是因为某种更难以捉摸、也更危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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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休养了两天,薛宜年终于获准“出院”——也就是可以走出房间,恢复正常的活动了。
他第一时间回到了实验室。重新投入到熟悉的数据和代码中,让他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那种掌控感和秩序感才重新回归。
林学姐和实验室的其他人看到他回来,都表示了关心,让他多注意身体,别太累。
薛宜年一一点头应下。
下午,他去图书馆还书,顺便把那把沈知行借给他的伞也带上了。
他在图书馆找了一圈,没看到沈知行。想了想,他给沈知行发了条消息。
Xue: 伞我放在三楼自助还书机旁边了。多谢。
沈知行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S.Z.: 嗯。身体好了?
Xue: 差不多了。
S.Z.: 那就好。项目报告初稿我整合了一下,发你邮箱了,有空看看。
Xue: 收到。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却半天没消息。
过了一会,那边却突然来了消息。
S.Z.:我最近不去图书馆,你来教三201找我吧。
不去图书馆?图书馆固定刷新NPC不去图书馆?
薛宜年感到有点奇怪。但考虑到这毕竟是现实生活,不能真的把人家当成NPC,他还乖乖的回复了一个好的。
他正准备离开图书馆,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谢放。
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他的微信(薛宜年严重怀疑是顾薇薇),锲而不舍地发来了好友申请,验证信息是“我是谢放!有正事!”
薛宜年看着那个申请,犹豫了零点一秒,点了“通过”。
刚通过,谢放的消息就弹了过来。
Freedom-Xie: 哈哈哈!大佬终于肯加我微信了![撒花]
Freedom-Xie: 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没事了吧?
Xue: 嗯,好了。有事?
Freedom-Xie: 有事有事!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内测的事,我们根据你的反馈做了不少调整,下个版本准备加几个新玩法,想不想……提前看看策划案?[坏笑]
薛宜年看着那个“坏笑”的表情,觉得对方的“曲线救国”策略似乎又升级了。
Xue: 发来看看。
Freedom-Xie: 好嘞!这就给你发!大佬你先看着,有想法随时跟我说!不打扰你休息了![溜了溜了]
薛宜年看着迅速结束的对话,感觉谢放好像……也没那么难应付?至少比顾纶省心。
他收起手机,走出图书馆。
到达教三,给沈知行发了一条消息。
XUE:我到一楼了。
对面秒回:我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沈知行回复的速度有点太快了,就像是...守着他的信息。
薛宜年摇摇头,把这个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剔除。
一抬头,视线里便映入了正从二楼楼梯口缓步走下的身影。正是沈知行。今天的他没有戴眼镜,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午后的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平日里略显清冷的气质柔和了不少。
或许是病愈后心情轻松,又或许是觉得总算可以了结还伞这件事,薛宜年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楼梯口的沈知行露出了一个灿烂而真诚的笑容,还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正往下走的沈知行,在看到那个笑容的瞬间,脚步明显地顿住了。他似乎怔愣了片刻,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薛宜年带着笑意的脸庞,瞳孔似乎都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空白的,又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突如其来的东西给击中了。
“伞还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