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影开了几把游戏。一局再终，黎影手插入指缝，伸展了下。在黎影放松手的间隙里，江汶又一通电话打过来。
那首无数少男童年时期的梦中情曲毫无征兆地从手机扬声器孔传出。
声音让人措不及防。趁水友没反应过来，黎影火速说:“我去接个电话。”
话音才落直播间摄像头已经一片空空，只捕捉到还没跨出房门的一条长腿。
黎影抓上手机，匆匆了出房门，拇指一挑地按下接听键，抱怨说:“你就不能换个铃声吗？你打电话每次都震得我脑瓜疼。”
“这么炫酷的音乐，带出去广场一放回头率百分百。我不换。”江汶一口拒绝，立誓道:“不拿冠军不改铃。”
“……”黎影呵呵一笑，不屑再与中二少年计较:“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江汶噢了声，说起正事:“今晚六点出来嗨吗？”
黎影不是勤勤恳恳攒直播时长的性格，相反，他比较喜欢玩。只要没有大仇，基本谁邀请他都会去。
他下意识问:“有谁？”
“boss boss baby……”江汶慢慢掰算手指:“好多人都在呢。”
江汶是一名PUBG电竞职业选手，HM战队的现任狙击手。
黎影也是在认识江汶后才了解HM这个战队——纯商业战队，不靠比赛奖金维持生计，靠直播打赏和广告代言。
因为是纯商业战队，HM战队名偏搞怪风。HM，中文海绵缩写。江汶ID:派star，他所说boss boss baby分别是HM战队的两个突击手和队长。
——痞boss蟹boss and海绵baby。
黎影漫不着调:“你们战队聚餐我去干嘛？”
江汶说:“人多热闹嘛，再说了，也不全是HM战队里的。”
“除了你们战队，”黎影靠在墙边，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还有谁，我认识吗？”
“你应该不认识，但是你肯定听过。”江汶语气渐渐变得崇拜:“myth的cool，你说我和cool过了今晚就是一起吃过饭的交情，我要张签名他应该不会拒绝？”
听到这个ID，黎影愣了愣，嘴角拉耸下来，骤然有点兴致缺缺道:“应该不会，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江汶有些不理解，“你认识他？和他有仇？”
“不认识。”黎影否认，否认得很急，像是掩盖某种真相。
停顿一会儿，他自嘲地一哂，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手机边角，声音微不可察:“没仇。”
“没仇怕什么。”江汶神经粗大，没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大大咧咧说:“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六点留香饭店不见不散，地址我发你了。”
黎影想说谁跟你说定了，没来得及发声就听见一段忙音，江汶这个二货把电话挂断了！
“……”黎影冷静地回拨，其实也不算冷静，这会他压根冷静不下来。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然后是一长串黎影听不懂的特殊语言。
黎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力道之大之狠，使其瞬间乱成一窝鸟巢。
他不去，江汶也不能强制把黎影从家里拉过去。福安小区到留香饭店十公里路程，江汶手劲拖个十米都够呛。
更何况，法制中国法制社会，严禁强扭。
但是，祁凉……
黎影安静地从口袋取出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认真地思考起了去或不去的问题。
甜腻的糖汁让黎影头脑不清醒几分，他想:其实，去打一顿架也行的吧。
黎影的确认识祁凉，不过不知道那点破事算不算仇。毕竟在祁凉删联系人之前，俩人关系还挺好的。
当然，这个挺好的可能带有一些黎影的主观臆断，但至少之前算不上差。
黎影咬碎糖，发出咔嚓一下的清脆破裂声。他挣扎地闭上眼，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去不就显得他怂了？他有什么好怂的。
这么想着，黎影如醍醐灌顶:对啊，自己有什么可怂的，错不在他，该怂的人应该是祁凉才对。
直播间水友等到黎影回来，已经是半小时后。
柳暗花明又一村、豁然开朗的感觉让黎影心里那堵气顷刻间舒畅，连带着直播间那些疯言疯语都顺眼不少。
[不是哥们，你打电话打了半个小时，我跟我对象都不能打这么久？？？]
[实不相瞒，我网恋奔现前就是你这表情:激动、难耐、紧张、不安。]
[你究竟是不是出去打电话，我总感觉你出去来了一发，回来后神清气爽。]
[话糙理不糙，我反而认为shadow有点焦躁啊，看着一股烟味。是不是出去抽烟了？]
“齐天大圣都没你那么火眼金睛，能看出烟味。”黎影跟某些言论没话说，选了那条抽烟弹幕来回复:“没抽烟。”
北京时间五点整，黎影大概算了下时间。不够打一局，也没心情打，干脆道:“不开了，最后聊会天，待会有事要下播。”
弹幕一排问号，黎影挑着弹幕回复:“待会什么事？我们只是网友你越界了。”
“不过也不是不能说，待会和朋友一起吃饭。”
“男朋友女朋友？男性朋友。圈子里的吗？自己猜，脑子长在你头上，别让它生锈。”
不知在哪个时间节点起，弹幕话风突变，变得伤春悲秋起来。
[大家看微博了吗？fang退役了，我的妈呀，fang身强体壮的我以为他能够在战八百天，他才二十二吧，怎么突然就退役了？！]
[其实可以理解，毕竟二十二了，在电竞生涯里已经可以算是中年期了。]
[二十二还在黄金巅峰期吧。按你这么说岂不是cool也要退役了，cool都二十一了。]
黎影盯“cool”一词看了一会儿，一头雾水:“不信谣不传谣，以官方公告为准，官博没动静前不要乱传。”
[不是，真退役了。官博发通知了，超话里群里都在讨论这件事。]
黎影愣了愣，伸手去够手机。
点开微博，根本不需要花费时间打字搜。fang退役这件事一举被顶上了热搜第五，映入眼帘就是。
fang v: 很抱歉，因为个人原因，不能继续在电竞赛场上作战。正试宣布离开职业赛场，同时在此预祝我的老东家@myth俱乐部找到实力强劲的狙击手，希望myth的未来越来越好，前程似锦。还有各位粉丝朋友们，愿你们的生活像阳光一样灿烂，天天开心，身体健康，工作顺利，钱途光明。发个红包安慰，不要太想我。
拼手气红包，总额一万，一共600个。红包早没钱了，黎影没抢到红包，郁闷了好一会才去看评论区。
热评一:forest(林子殊):我们myth基地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没事回来泡泡茶。未来的路很长，一路走好。@fang。伤心欲绝jpg.
热评二:cool(祁凉):未来的的路很长，走好。@fang
热评三: yan(余晏):未来的路很长，同上。@fang
热评四:陈虎tiger:myth未来的路很长，借你吉言。@fang微笑jpg.
可能是错觉，黎影从这些评论中嗅到了一丝阴阳怪气。
黎影指腹在祁凉的评论上多停留两秒，清透如水的眼珠一翻，隔空送了个白眼。
他心情不妙地往下滑，靠前评论几乎是些职业选手发布的，都在发表惋惜之情亦或是伤心难过。
“很怀念和放哥做对手的岁月。”
黎影正准备退出，手指突然顿住了。他反射弧极长地飞速向上滑，翻阅过的评论飞一般地后退。
黎影目光最终滞在陈虎tiger上面，手不由自主点进去确认——那人主页写着，官方认证:myth电子竞技俱乐部主教练。
他手比脑子快地点开了白天那条“诈骗私信”，鬼使神差地敲字道:主播赛我去。
myth在这个节骨眼上举行主播赛，目的是什么明眼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转会期战队选手变动就那么几位，myth迟迟不发春季赛首发名单，可见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狙击手。
结合近几年来青训体系衰弱，myth此举大约打算撒网网络寻狙击手。
黎影几乎是手抖地打下这条消息的。如果说要打职业，myth是他唯一想要加入的战队。
两年前就有这种想法了。
黎影突然想到他和祁凉最后一段交流。
那会黎影刚洗完澡，头发没擦干，湿漉漉地还会滴水。
他就顶着这个头发给祁凉发消息:“祁哥，我想和你一起打比赛，你说我这水平去myth青训，myth会不会收？”
祁凉回:“不会。”
黎影:“？”
祁凉:“年龄太小了，配合和意识不行，进不了首发。”
黎影:“哦，那我再练两年呢？”
祁凉:“也不要。”
黎影:“？”
祁凉:“myth不缺狙击手。”
黎影:“祁哥你一直在myth待吗？”
祁凉:“嗯。”
黎影有些失落:“哦，那我暑假去找你玩吧，我已经一年没见你了。你有空吗？”
这次祁凉连发了好几条语音，黎影点开。那段语音里，祁凉的嗓音像是嵌过冰。
“我没空。myth基地不让外人进。”
“之前没时间跟你说清楚，我现在说。我只是因为我爸嘱托养了你两个月，这两个月一过，我们没必要有什么联系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黎影再次发消息过去，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直至眼下黎影也没悟明白，祁凉当时为什么做的这么决绝。
他努力克制住手指的轻颤，深深吸了一口气。
黎影一度怀疑自己可能被祁凉下蛊了，否则为什么一旦事关祁凉连半点思考能力都消失殆尽了。
他等了五秒不见回复，耐心耗尽，把手机丢回桌上。
直播间水友关注着黎影风云变幻的表情，默默扣下一个个问号，弱小又无助。
[ 你不是fang粉丝吗？怎么偶像退役一不哭二不闹三也不上吊，连眼眶都不带红一下？？？]
[对啊对啊，不仅眼眶没有红，反而还翻了个白眼。我搞不懂，是偶像退役对shadow打击太大，疯了吗？]
“你们幻想症犯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fang粉丝？”丝的发音未完完全全砸下来，黎影僵住了。
靠，他似乎还真说过，还就在两周前。
PUBG全球总决赛，myth总积分158分，比位居第二的HIGH战队高了足足十六分，以压倒性比分取得冠军。
那会黎影恰巧在直播，他看完比赛，面色如常地与水友互动:“总决赛刚结束，盯这么久比赛也累了，就先不打绝地求生了。”
众人没来得及领悟过这话中意思，黎影已然将手机连接上电脑，动作一气呵成。
“叫地主！不叫。抢地主！快点啊，等得花都谢了。”
——轻快响亮的声音从各位水友耳机里传出，部分在公共场合外放的水友惨得一批，急促地关小音量。
[？？？？？？]
[哈喽，shadow你还记得你是PUBG分区的游戏主播么？]
黎影打牌没有诀窍，哪个能出就出，打得毫无章法。他边出对三边抽眼看弹幕:“我记得啊，但合同没规定我不能播其他游戏。”
[……你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的比赛，没什么要评价的？]
黎影发出去对Q:“有什么可评价？我不是专业解说，一张嘴叭叭不出什么精髓。”
[可以按照这个模版说:cool好帅！cool好强！怪不得一进战队就当了指挥，最后那枪仿佛击中了我的心脏，现在还扑通扑通乱跳。]
“cool？我没太关注。”黎影不轻不淡瞥一眼弹幕，随口撒了个谎:“myth战队只粉了fang，你们不觉得fang预瞄很准吗？”
“……”黎影想到这，望着满屏质问，觉得事情略微棘手。
[你失忆症犯了？myth只粉f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