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渡海之鸟
小的时候,俞一诗曾在院子里捡到一本幼儿绘本,也许是表舅妈在处理陆佑羽的婴儿用品时遗漏的。四下确认无人发现后,她捡起绘本躲到角落翻开,很快就深深沉浸在故事里。
这是一则描绘海洋世界的故事,年幼的她第一次从中认识了海獭、刺鲀、蝠鲼……以及那只她最最最喜欢的,优雅且美丽的生物,那便是——
“鲸鲨!”
面对头顶游弋而过的巨大阴影,俞一诗张开双臂心花怒放,像个孩童般开心地大笑起来。
眼前是一面深蓝色的玻璃高墙,海水在幽光照耀下浮浮盈盈,几条大型鲸鲨于缸中缓缓游动,一如汪洋底下梦幻的星空。无数鱼儿则在鲸鲨身下穿梭,或大或小的影子被投映在地面与人的身上,光影交错如水般流动,令人顿生置身海底的错觉。
“漂亮吧?”祝宣站于她身旁笑着说道,“这是全国最大的海洋鱼类展缸,是不是特别壮……观……”话还没说完,他的肩膀就被后方的某人硬生生掰了过去。
“祝宣。”樊望宇瞪着祝宣的眼神仿佛要杀人,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她也会来?”
“樊少,你来啦?”祝宣对樊望宇的愤懑无动于衷,“喲,还打扮得这么帅气,我差点都以为你不会来了!”
樊望宇今天是一身休闲装扮,身披浅色条纹衬衫加上深色内搭,长袖被随意地卷至手肘处,头戴一顶巴拿马草帽,再配上其修长高挑的身材,光往那一站就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与用心穿着的他相配比,俞一诗除了把校服换成了吊带牛仔裤外,其余与在学校时并无二致。
“是你说这有个可以和海神合作的项目我才来的!”樊望宇气极,“我还觉得奇怪,有项目你不跟父辈汇报,找我过来干嘛,还好意思说什么为了让我在出谋划策上赢过樊昀熙,搞到最后结果是这样!”
祝宣佯装无辜地摊手:“我说得没错,是有项目啊,你们家那个灯塔不是已经建好了吗,你是不是也该过去看看?不如这样,等我和一诗玩得差不多了,你利用身份职权带我们去参观一下?毕竟连我都没上去过呢!”
“你休想!”樊望宇冷笑道,“只是为了玩就把我拉过来当工具人?你怎么不先问人家愿不愿意陪你?”
“老实说,一开始我也没打算叫她的。”趁俞一诗不注意,祝宣凑到樊望宇耳边小声道,“但我们有次聊天时,听她说想逛海洋馆,我考虑了一下就把她带来了。而且我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表示感谢,你看,她前两天不是帮你揪出帆船社的内鬼了吗?虽说是作为诱饵吧……”
“你说谁是诱饵?”
“再说了,和我肯定比和樊少在一起要好玩吧,樊少你总这么假正经,连个笑话都不会讲,跟你待一块有什么乐趣可言嘛!”祝宣笑嘻嘻地转向俞一诗,“你说对不对,一诗?”
樊望宇对祝宣的说法嗤之以鼻:“你有什么权利替别人做决定,难道不应该问问她自己的想法吗?”话间,他又忍不住偷瞄俞一诗。
漠然一瞥樊望宇,俞一诗迅速扭头不看他:“是祝少请我来的,我选祝少。”
——好啊!
樊望宇瞬间怒上心头,恨恨地转身迈步:“我走了!几岁的人还逛水族馆,幼稚,你们自己慢慢玩吧!”
“走好哦,不送。”祝宣坏笑地对他背影说完,立马转头拍拍俞一诗,“一诗,你怎么样?我们要不要先去玩过山车……一诗?”
见对方不回话,他才定睛一看,发觉原来俞一诗此时正仰着头,出神地凝望鱼群,奕奕神采于眼眸中闪动。
祝宣见状轻笑一下,不再出声,选择与她一同抬头静静观赏:算了,其实看鱼也挺有趣的,难得有一份闲暇时光,放空一下大脑也不错。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俞一诗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型海洋公园,因此每到一个展览馆,她都会停留观察很久,搞得祝宣在附近都已经闲逛了两圈,对方还在原地不动,如此反复,还没到一半路程他便已经精疲力尽,叫苦连迭。
最终等到两人走出企鹅馆时已近中午,太阳爬上了老高,日光也异常强烈。
“我不行了!”祝宣累得够呛,有气无力地瘫倒在长椅上,“拜……拜托让我休息一下!”
俞一诗坐在一旁仍然精力旺盛,专心研究着手中的地图:“没事,从我们现在呆的中心商业街往北走,还有两爬馆、古生物馆、标本馆、飞鸟馆,待会儿休息完再过去,两个小时肯定能走完!”
“你还要看?!不玩项目吗?”祝宣快疯了,连忙举手投降道,“不行不行,我走不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好不好?感觉比陪女士逛街还累!”
“好吧……嗯?”她倍感遗憾地点头,无意间瞥见不远处有家排长队的雪糕店,立刻站了起来主动献殷勤,“祝少,你想不想吃冰淇淋?为了感谢你今天带我来玩,我请你吧!”
“好啊!我要最普通的牛奶冰淇淋就行,谢谢!”祝宣顿时像抓住救星一样欣然答应,“我看队伍有点长,正好我要打个电话,就在这里等你咯!”
“没问题!”
俞一诗踌躇满志,兴致勃勃地跑去排队。可好不容易轮上了队伍前边,她一看到菜单便直接傻眼:新西兰牛乳冰淇淋59,比利时可可冰淇淋69,热带风情水果冰淇淋79……
告辞!
她刚抬腿要走,又想到自己答应了祝宣要请他吃东西,就这样走掉是不是不太礼貌?毕竟人家也破费给她买了门票,花钱请人家吃个冰淇淋也是应该的吧,至于贵……贵就贵点好了!大不了多吃两顿馒头!
该俞一诗点单时,她一狠心摒弃掉犹疑,开口对店员说道:“给我要一份……”
“两份新西兰牛乳,谢谢。”
她头顶后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樊少?”俞一诗诧异地回头,“你还没走?”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樊望似乎宇脸色不佳,“说到底,你究竟在生我什么气,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惹过你。”
俞一诗咕哝着不承认:“我没生气啊。”
“是吗?我不信。”樊望宇冷脸道,“从王家杰那次事件之后,你看我的眼神一直怪怪的,该不会你认为自己掉进湖里都是我害的吧?”
“才不是,我哪有这么不讲道理。”俞一诗逃避似的别过头,说完就要离开。
“喂,冰淇淋不要了?”樊望宇没好气地叫住她,“放心,我不是买给你,是买给祝宣的,他平时喜欢一次吃两份,你赶紧拿走。”
“……”
待到俞一诗回到长椅边时,祝宣已经打完了电话,只见他放下手机,满是歉意地对俞一诗笑道:“对不起,一诗!我有点事要先走了,下午你慢慢逛,回去打不到车再叫我!拜拜!”
“啊?那冰淇……”看着祝宣头也不回地走掉,俞一诗握着两支开始融化的冰淇淋,不知所措地自言自语道,“岂不是要我两个都吃完?”
……
中午的太阳耀眼灼热,看着手里的冰淇淋不断滴落,俞一诗只能是左一口右一口,疯狂大吃特吃,根本顾不上奶油沾得满嘴满脸都是。好不容易把两支都啃得只剩蛋筒部分,她才总算放松下来,抬起被冻得通红的嘴巴呼呼直吹气。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不由分说地于她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嘶嘶……樊……樊少?”被冰得龇牙咧嘴的俞一诗见到对方,不禁大脑一片空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宣叫我来的。他说他临时有事要回去,正好我还留在园里,他就打电话通知我了。”樊望宇上下扫视了她一阵,情不自禁皱起眉头,“所以你这是在?……”
俞一诗立即惊觉自己这样貌似不太雅观,于是到处找纸巾未果后,她只能把剩下的蛋筒统统塞进嘴里,再草草用手背抹了一下嘴,靠近樊望宇弱弱询问:“来得正好,那个,你有没有带纸巾?”
“别靠近我,脏死了!”嫌弃地往后一躲,樊望宇拿出随身手帕,几乎是下意识地为她擦拭起来,“你在外面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吃点东西怎么能搞得满脸都是……”
隔着手帕,在指尖接触到少女双唇的那瞬间,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似乎察觉到这个举动过于亲昵,樊望宇僵了一僵,目光变得有些呆滞。在俞一诗懵懂的注视下,他只好慢慢收回了手臂,转而将帕子改成递送给她:“……请用。”
“谢谢……”俞一诗默默接过手帕,闷头胡乱擦拭脸上的奶油。
“话说你真的一个人吃完了两支冰淇淋?”樊望宇嘴角抽了抽,“肚子不要紧吗?”
“因为这么贵的冰淇淋,要是在融化前还不赶紧吃掉的话,就太浪费了。”俞一诗低下头,仿若自嘲般笑道,“而且不怕你笑话,这真的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冰淇淋了。因为家庭原因,很少有人会给我买零食吃,别说冰淇淋,连糖果都没有,所以我从小就羡慕放学路上那些能边走边吃的孩子……至少今天,你满足了我心愿,还一次能吃两个,谢谢你。”
“不会吧?”樊望宇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我知道你家里好像比较困难,但真的连零食都买不起吗?你父母……”
“我没有父母啊。”
樊望宇蓦然语塞,震惊地看向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俞一诗眼神逐渐黯淡,用很轻的声音道:“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直都借住在我表舅夫妇家里,他们两个名义上虽然是我的监护人,但从来没在乎过我的想法……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埋怨他们的意思,毕竟能供我吃饱穿暖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
她顿了顿,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即使明白自身的处境,人也总是不能轻易被满足的吧?我常常会想,要是有一个能真正理解我的亲人陪伴在身边,该多好。”
“……”樊望宇静静听着,始终沉默不语。
“你看,是海鸥!”不经意间,俞一诗望向天空掠过的飞影,露出羡慕不已的神情,“这种鸟我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一直觉得它们长得太漂亮了!听说海鸥特别擅长远距离飞行,想想真好啊,希望我将来也能像海鸥一样,拥有横渡大海的勇气。”
樊望宇盯着她无言良久,忽然起身丢下一句话:“跟我来。”
“去哪?……”
于是俞一诗愣愣地跟随樊望宇,来到了乐园西北角一处灯塔下。
仅见樊望宇跟工作人员打了一通电话后,抬手在大门外的电子锁上按了一串密码,然后便带领她走进了灯塔之中。
“这是海神参与投资建设的观光灯塔。”樊望宇示意俞一诗跟上自己脚步,同时大步迈入内部设有的电梯里,“虽然整体已经建好,但由于宣传和营销计划没有完善,目前还没有对外开放,我现在带你上去看看。”
俞一诗一惊:“这、这样合规吗?是不是不太好……”
“上去你就知道了。”
等出了电梯,呈现在二人眼前的便是一片高高的观景台,而他们的到访则一下惊动了台上停驻的海鸥,一阵鸟鸣和翅膀扑打之声过后,地上只剩飘落的白羽。
待双眼逐渐适应了强光,俞一诗一捋风中缭乱的发丝,面对远方湛蓝的景色简直惊呆了:
“好美……”
从这里放眼远眺,海湾风光一览无余。青翠起伏的山峦下,白色群鸥飞舞,港湾舳舻千里,而在海岸线彼端,可以看到另一座红色灯塔静静耸立,映衬蓝天白云和大海,美不胜收。
“心情好点没有?”摁住被海风吹动的帽子,樊望宇单手支在栏杆边,凝视着她的侧脸展露出柔和的笑意,“所以你是为什么生气,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嗯!”俞一诗用力一点头,实话实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真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你上次在帆船社时说话挺伤人的,我误以为你最近很烦我,所以就没怎么敢跟你聊天。”
樊望宇听着听着,不由得困惑地抬眼思索,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我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