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边境,谢玉妍坐在简陋的帐篷里,借着烛光仔细地看着原州城防图。
良久,她用狼毫笔在羊皮纸上勾了一圈,圈住了西南角的“望城”二字。
这是原州最难啃的骨头,拿下这座城,整个原州基本上畅通无阻,最多剩两三个孤城等后面再一一拿下。
如果预料的没错,萧家的主力军现在应该在狼牙谷附近全力找人。
此时谢玉妍已经冷静了不少,心里清楚凤展宁绝不会被这种计策打败。
就是不知道杜家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杜家与萧家是合谋——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谢玉妍烦躁地皱了皱眉,心里开始默默地推断局势。
萧家地盘不算小,兵力比较分散,主力在西北。而且,启州肯定也是要守着的,不可能跟杜家合作坑一把凤展宁就能真的信他们。而他们的粮食产量基本上是很原始的靠天吃饭,支撑不了太多军队。
这样一估算,望城这里的防守至少也有两三个军,三到五万人还是得有的,但也差不多是极限了。
所以,她如果想拿下望城那就必须速战速决,赌的是萧家不知道西州大本营中还有和凤展宁权限相同的将领。
但是如果拖得时间久了,还是有很大几率会等到周围几个城的援军,望城不会是孤城,一旦有动静必然是各方来援。
帐外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齐法算掀帘而入。
他步履匆匆,胡须上还沾着草屑,手中却无比小心地捧着个青瓷罐子,献宝一样地举到她眼前:“小军师你定然想不到这个腌菜被何医工加了什么?”
他掀开罐口,暗绿色的膏体在里面咕嘟冒着气泡,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谢玉妍瞬间想起了当年在办公室里组团吃螺蛳粉互相嫌弃的情景。明明没过几年,但如今回忆起来,感觉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她眨了眨眼压下脆弱的情绪,用狼毫笔沾了点这东西画在笔筒边缘,陶土表面立刻泛起蛛网般的裂纹。
何医工是道医,又会医术又会化学,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之前听西州的军匠说玻璃已经接近成功了,回头把显微镜给他弄出来,请他开个班教点徒弟。
心里盘算了一下,谢玉妍神情冰冷地抬眼望着西南的望城,轻声问:“这一车‘酸笋’何时能进城?”
“后日卯时,商队从西市角门进。”齐法算掏出发皱的货单,枯瘦的手指敲了敲“南诏酸笋”四个字,笑道,“守门校尉是四五年前埋的钉子,升官还挺快,他就专好这口腌货。”
谢玉妍低头看了看羊皮纸上详尽的地图,随意地将已被腐蚀的狼毫笔扔进火盆:“有心了,事后定要好好犒劳他。”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阿善,等他过来的时候,在地图上点了几个位置:“你去调兵,反正咱们人多,在这些地方各布置一个军,找隐蔽的地方设伏,都是各地援军的必经之路或者备选路线。”
说完,她又看向齐法算:“齐老,还得辛苦你一趟,分散的这几个军,粮草也务必跟上,等望城拿下之后直接汇合,一鼓作气拿下整个原州。”
齐法算笑着摸了摸胡须:“小军师放心,这两年收成可真的太好了,粮草管够,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谢玉妍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试验田是真的有用,各地适宜的种植方式都已经试出来了,今年已经全面推广,以后收成还会更好。”
齐法算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这是为天下苍生。”
阿善也急忙跟着行礼。
谢玉妍有点尴尬地半避着受了这个礼,就当是穿越而来传播新技术的报酬吧。
转眼就是三日后,半夜,突然间大雨倾盆。
谢玉妍冒着雨急匆匆地走进牧场,脚步声惊得拴在木桩上的公牛喷着响鼻。
五百头公牛全都被蒙住双眼,尾巴上裹着浸透火油的棉絮。兽医正往饲料中倾倒粗盐,阿善举着油纸伞有点不忍心。
“盐渍入喉,渴极则狂。”谢玉妍也同样不忍心,但还是伸手按住躁动的牛角,一边拨弄上面绑着的刺刀一边叹息道,“待火油燃尾,这些牲畜会比饿狼更凶,可惜这雨……”
雨幕中忽然传来很刻意的咳嗽声,何医工没个正型地把一身道袍穿得乱七八糟,他手中捏着一个小瓷瓶,走过来献宝:“小军师不妨试试这个?”
说完,他把瓶口倾斜,几滴蓝色的药水落在旁边一个火油棉絮上,棉絮霎时腾起火焰。
“特制引火油,水泼不灭。”何医工得意洋洋地笑出了牙齿。
谢玉妍瞳孔微缩,这医工总能在关键时刻掏出要命的东西。她刚要开口,忽见一斥候兵匆匆掠过雨帘。
“西南城墙的裂痕,够塞进云梯倒钩了。”斥候急匆匆地抱拳汇报,“护城河上游三里有处暗坝。”
谢玉妍猛然抬头看向望城,眼神如同坚冰。时机到了,截坝放水,青胶土遇洪则溃。
子时,望城里的更鼓声穿透雨幕。
雨夜无法四处照明,大雨也遮住了声响,谁都没有注意到十几架云梯正贴着西南城墙悄然竖起。
谢玉妍伏在三百步外的土丘后,她望着城头檐下摇曳的火把,冷声下令:“放牛!”
鲜红的令旗劈开了黑夜,五百头公牛尾巴上的火油突然亮起,这一大批猛兽在剧痛中全力冲向包铁城门。
这么多头公牛撞上城门,谢玉妍仿佛听见了城门慢慢裂开的声音。城墙的裂缝也突然变大,云梯头的倒钩顺势卡进墙缝。
城楼上响起守将狰狞的怒吼声:“泼滚油!快泼——”
谢玉妍迅速举旗划了一道旗语。
一百多道黑影敏捷地跃上云梯,为首的战士迅速探上垛口,迎面泼来的热油被他轻松闪躲。
这些战士全是谢玉妍大致按照特种兵训练出来的好手,单兵作战能力极强,武器也都是改革后的高炉做出来的最新款利器,搅得城头霎时大乱。
好像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会,大雨慢慢停住了。何医工蹲在投石机旁,正往陶罐里塞火药三件套。
谢玉妍诧异地看了一眼,他转头冲她挤眼笑道:“你这方子不错,可比爆竹好玩多了!”
突然,远处腾起一道白色狼烟。
谢玉妍皱了皱眉,听说这是萧家铁骑出动的信号,可她的骑兵此时还在路上。
她刚要吹响骨哨让他们加速,却见西南天际突然炸开一朵赤色焰火。
“是将军的信号!将军他们果然没事!”阿善激动喜悦的吼声震得她耳膜生疼,他开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军师,该收网了!”
谢玉妍已经忘了如何思考,顿了三息才举起令旗,猛地挥向护城河:“开闸!”
早已潜伏在暗渠的暗桩同时拉动铁索。
闸门很快轰然崩塌,蓄积多日的河水猛地撞向城墙裂缝。
谢玉妍看着那道裂缝在洪水冲刷下愈发狰狞,西南城墙也终于发出垂死的声响。
十丈高的城墙开始缓缓倾斜,露出内城箭楼上惊慌失措的弓弩手。而城门也终于被那些发狂的公牛们撞开,它们被蒙着眼,剧痛中只知道往前横冲直撞,冲散了城内已经集合的大军。
五百头牛实在太多,人挤不过去,城墙又倒得有点慢。
何医工等得有点不耐烦,直接把一个陶罐投了过去,落地之后发出冲天的巨响。
当轰然倒塌的城墙映入视野时,谢玉妍忽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这不是史书上的任何一场战役。
而是她亲手点燃的战火。
没多久,硝烟漫过望城,阿善把谢字旗插上了西南角楼。
而这时候,乌压压的一大群西州骑兵也按时赶到,马蹄声如雷鸣般滚滚而来,踏着城墙的残石直驱而入。
萧家的主力骑兵被凤展宁的十万大军绊住,各个方向的援军也都安排好了后手,这场战争已经彻底没了悬念。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领兵作战,好像完成的还不错?就是那500头牛多少让人有点心疼,就在尾巴上放了点燃料,应该死不了吧?
城内反抗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小,谢玉妍摸出虎符慢慢摩挲,心里犹豫要不要带着骑兵去接应凤展宁。
但是她又好像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了铁骑的马蹄声。
旁边的何医工一直动个不停,一会安排人做这做那,一会又在哼唱小调,词句混着切菜声模模糊糊的。
谢玉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远远眺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色渐渐有了一点亮光,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地平线突然出现了一小队轻骑。
谢玉妍老远就看到了凤字旗,为首将领气质依然清冷如雪,他脸上狰狞的面具折射着冷光。
她怔怔地望着那人越走越近,心里又酸又甜,想哭也想笑。
“这仗打得很漂亮。”凤展宁翻身下马温声开口,他染血的手指克制地抚过她脸上的泪珠,“你这身份一亮,以后怕是清净不了。”
一旁传来何医工煞风景的声音:“以后清不清静先不急,姜汤先喝了再说以后,淋了大半夜的雨你们要作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