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熟悉的天花板又一次映入眼帘。《白魔女与花》安静地躺在床头,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我换好衣服,哼着歌走下楼。
坐在沙发上的爸爸惊讶地放下报纸:“我们家小善是转性了吗,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平时可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呢。”
“因为有想吃的早餐!要趁妈妈还没开始做饭去告诉她啦。”
我对爸爸做了个鬼脸,跑进厨房里,从背后抱住了妈妈向她撒娇。
“妈妈,今天不想吃厚蛋烧了!”
“欸?不是昨晚小善说今天想吃这个吗,那——”
“啊!也不想吃茶泡饭!”
“小善怎么猜到我要说茶泡饭?”
因为已经吃过很多次了嘛!我把脸颊贴在妈妈背上,阳光烘晒过的织物上传来令人安心的味道,我狠狠地吸了两口。
“想吃乌冬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但酱汁用完了,可以拜托小善去帮忙跑腿吗?”
“包在我身上!”
回到客厅时,哥哥也坐在爸爸身边一起看着新闻,电视里喋喋不休里说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最近交通事故的新闻可真多啊……小善,出门要小心哦。”
“没关系啦,我们家也不在飞机航线上,就算飞机掉来下肯定也是在海里之类的地方啦。”
我对着爸爸和哥哥挥挥手,跑去玄关换鞋。
“从空条家回来以后,感觉小善一夜之间就变了。”
“爸爸也这么觉得吗?小善以前也——”花京院典明愣了愣,正想追问,突然看到了电视里的新闻播报。
【今日凌晨,一架从意大利飞往日本的客运机在公海地区失去联系……】
与此同时,我也愣在了玄关旁。新多出来的相框里,赫然放置着一幅绘制了花京院家四个人的全家福速写。
仍然是那副我已经见过许多次的画面。
不过,之前有发生过这种事吗?就算哥哥连夜把它画完,好像也从来没有直接摆出来过……
这是第一次出现吗?好像有点记不清了。
不过记不清楚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只要牢牢把最重要的事情抓在手心里,其他事情稍微宽容一些也可以。
“小善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呢。”
“嗯……比起惊讶,更多是感动啦,无论看到多少遍都会很感动吧。”我放下相框,对上哥哥带着探究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是的,我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问题而感到惊慌了。
哥哥站在玄关边,客厅里的亮光从他背后投落,仿佛要将他推入我所站的阴影中。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来。
这个笑容我见过无数次,但今天似乎多了些什么。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只是跑个腿而已,我很快就回来。哥哥继续陪爸爸看电视吧!”
我也对哥哥展颜一笑,随即推开门,走入清晨的薄雾里。
早餐后,我帮着妈妈一起收拾着餐桌。乌冬和我预想中一样美味,不过天天吃也会像厚蛋烧一样厌倦的,明天早上该吃点什么好呢?总是出门跑腿也有点疲惫诶。
“没关系,小善,妈妈来收拾就好。你的作业还没写完对吧?”
“诶——”我发出一声哀嚎,“作业怎么都好啦。”
而且就算写了也没有意义,比起浪费这个时间,“我更想多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待在一起!”
“你这孩子。”妈妈笑了起来,“那就让哥哥辅导你功课。”
我唯唯诺诺地反驳:“指的不是这种待在一起啦!”
算了,反正闭着眼睛也能写出答案,那就赶紧把作业写完好了。
翻开作业本,手自动将字母和数字填入空白的横线上,紧接着来到证明题。之前要抓耳挠腮的证明题,答案也一行行浮现在了脑海里。
很快就完成了三页数学作业,我丢掉钢笔,整个人像熔化的冰淇淋一样瘫在椅子上。
直接下去也不行……会被当做是胡乱做的,还是稍微坐一会儿再……
“小善,这么快就写完了吗?”
“哥哥!?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哥哥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温和笑容:“是妈妈让我来辅导小善的功课。小善,不会写可以来问我,不可以胡乱把答案填上去喔。”
“才没有乱写,不信给你检查!”我把作业本递给他,“我做事情也是很认真的!”
哥哥接过我的作业本翻动了起来,目光落在最后两道证明题的时候,微微闪动了一下:“这两道题很难,小善很厉害哦。”
我忿忿:“哥哥你不要小瞧我啦!可以多夸一点。”
哥哥顺毛:“我们小善很聪明呢。”
“嗯嗯!”
“又聪明又努力又勤奋,是让爸爸妈妈特别骄傲的好孩子。”
“嘿嘿……”尾巴有点翘起来了。
“这道题做过多少遍了呢?”
“至少有几百次了吧——”笑容僵在嘴边,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充道,“我是指这类题型,老师说是重点题型,所以针对它进行过专项训练……”
然而在哥哥凝重的目光下,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剩下心脏疯狂的跳动声充斥着耳膜。
在这种沉默地对视中,我明白继续掩盖已经没有意义。
这个循环的哥哥发现了真相。
“对不起,小善,不应该擅自进你的房间。”哥哥放下了我的作业本,转而拿起了被我放在床头的《白魔女与花》,神色忧伤,“但是,请告诉我,你在独自承受着什么?”
我有些喘不过气:“别这样,哥哥,别露出这种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把真相告诉哥哥,我可不是为了看到家人悲伤的模样才努力到今天的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哥哥可是随时都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我可不会给你逞英雄的机会。真是的,明明那么多次循环都没有意外,为什么哥哥突然发现不对劲了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突然变得困难,我捂住胸口蜷缩在椅子上,回过神来已经被哥哥抱在了怀里。
“没事吧小善?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关系,放着别管我就可以,很快就会好了,很快我就可以解决……”
没错,等到“明天”一切又会重置,这个偏差会被修正,我们会回到正轨上——
“小善!”
我从这一声哽咽的呼唤中惊醒。
哪怕是在消失时也永远带着微笑的哥哥,此刻正在流泪,声音听起来那么痛苦。
好多话语堵塞在脑袋里,如同一群疯狂的蝴蝶拍打着翅膀,想要冲出牢笼。我忽然就恢复了冷静,又或许那不是冷静,而是一种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事物的空洞。
“哥哥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哥哥望向我的眼睛,仿佛在那里寻找答案。
“天亮之前,我突然感觉到一些违和,”他缓缓开口,“就像是......同一天被重复体验了无数次。在这种奇怪的冲动下,我发现,我和妈妈一起粘好的、想要拿给小善的绘本不见了。”
而绘本不仅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还完好无损,成色如新。
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得知了症结,我反而松了口气,一种诡异的轻松感席卷全身。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
“没关系的哥哥,只要等到明天就好了,明天你就什么也不会记得。说起来,绘本突然失踪果然有点奇怪呢,是我的失误,以后我会记得先带着绘本去仓库找你……”
哥哥的手在颤抖,他垂下眼睑注视着我,眼中噙着泪水:“小善,我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
“我很幸福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待在一起,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喔!”
我反握住哥哥的手,认真地对他说:“换句话说,这个家少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再幸福了。”
但是哥哥却说:“让我真正地离开吧,小善。”
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此刻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痛苦,他几乎是绝望地、痛苦地握着我的手:“这几天的相聚,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命运的馈赠,小善。可是对于你来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善。是我让你经历了这一切,是我把痛苦带给了你……”
不是的,哥哥,不是这样的。
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肌肉僵硬得无法发出半点声音。我想反驳他,想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想告诉他我多么需要他活着——哪怕只是在这个虚幻的循环里。但是,现实中的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眼眶里落下源源不断的泪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说出这句话时,我感到内心空前的平静。
可能,我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了吧。
“这会是最后一天,我向你保证。”我微笑着,抬手抱住了哥哥,将脸颊埋在他的胸口:“让我们开开心心地、用这一天来告别吧。”
*
“妈妈!爸爸!今晚我们在院子里放烟花吧!”
“诶——今晚?可是家里没有烟花,现在也不是祭典的时间呢、”
“我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连典明也跟着乱来……真是的,我先去问问看!”
爸爸妈妈应该也意识到了什么,因此纵容了我和哥哥的任性,只可惜,最后我们只从仓库里找出了去年夏天买的仙女棒。
“小善,可以帮我一下吗?”
哥哥将仙女棒凑向我手中的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点燃。暖黄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紫水晶般的眼睛中映照着跳跃的火花。他凝视着那些稍纵即逝的光点,微微勾起了嘴角,“真漂亮啊。”
另一根仙女棒也凑到我手边点燃了,紧接着被递进了我手中,爸爸拿走了打火机,笑着说:“去和哥哥一起玩吧。”
妈妈捅了他一肘:“仙女棒而已,在孩子面前耍什么帅。”
于是,我们四个围成一圈蹲在一起,像笨蛋一样,看着那两跟贴在一起的仙女棒——金色的火花倾泻而下,愈发明亮了,照亮了妈妈微微湿润的眼角。
“家里还留着典明小时候去参加夏日祭回来画的烟花呢,后来典明就对这些活动不感兴趣了……这一点上小善也一样。”
“小时候我一定很麻烦吧。”哥哥微微低头,他手中的仙女棒已经燃烧过半了。
“一点也不麻烦。”打火机的火苗与爸爸的声音一起颤抖着,“养育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金色的光点穿过哥哥的身躯,他笑道:“那另一件就是带小善回家了吧。”
我手中的仙女棒熄灭了。仿佛倒计时结束,宇宙中最后一颗星星陨落。
“谢谢你,小善,”哥哥轻声说道,声音只有我能听见,“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笨蛋哥哥!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啦!”我把剩下的仙女棒一口气塞到他手里,站起身,“我上楼拿一下东西!”
说完,我将哥哥的话音甩在身后,一鼓作气跑回客厅里。
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回荡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家里。仿佛想要将这一刻拉得更长一些,嗒、嗒、嗒,我一级一级跳上了台阶。
“小善是为了把相处时间留给我们”——他们现在一定这样想着。
扬起嘴角,我轻快地推开卧室门,朝着看似空无一人的房间发问:“你在这里吧,QB?”
几乎是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台上。它歪着头,红宝石般的双眼在黑夜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啊、这种病态的平静……多么美丽的绝望,小善,你看起来快要坏掉了。”
坏掉?怎么可能,现在的我可是置身于近乎于“永恒”的幸福之中。
透过卧室的悬窗,我看到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家人们相聚相亲相爱,美好得就像梦境一样。
……如果说生死的概念本就混淆在遥远的梦境里,那现在的我,大概就身处无数梦境的重叠之中吧。
——自那天后,我又经历了许多次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