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漆黑的隧道，在门口接上小金，然后一起离开那座简陋的“吸血鬼古堡”。

虽一路无话，十指却始终紧扣。两人心中，都在为刚才隧道里发生的奇迹震撼着。

约书亚打响指的时候，只是想召唤出一朵豆大的火苗，只要能稍稍照亮前路即可，谁知……

他自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小汤米和卡梅拉，而且还是在他们貌似“很忙”的时候。

发现他们也在看着自己，他很不自然地甩开崔斯坦的手。

"师父，崔斯坦叔叔，你们怎么也在？"

小汤米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只硕大的草绿色恐龙玩偶，几乎比他个子还要高一个头。恐龙的尾巴拖在地上，引起小金一阵扑咬。

"小金，停下！这不是你的玩具。"

约书亚脸上露出一个被抓包似的尴尬笑容："我们刚好路过，看见热闹就想进来转一圈——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在人间？米兰达知道这件事吗？"

卡梅拉抱着双臂斜倚在一棵树上，表情看戏一样略带玩味。有她在场，约书亚总是不太自在，就好像路西法在透过晦天使的眼睛盯着自己。

"是娜塔莎姐姐放我们下来的。我告诉她，我想带卡梅拉过一次人间的圣诞节。"

"怎么？"晦天使故意压着嗓子道，"只许你们在下面风流快活，不许我们年轻人出来玩玩么？"

约书亚无法反驳，他走近小汤米，帮他调整了一下那只大恐龙的位置，用两只前爪在他下巴下打结固定："好了恐龙骑士，老实告诉我，你们在认真交往吗？"

"关你屁事，你又不是我妈！"卡梅拉自以为看透了他，和所有上界的人一样，打心眼里瞧不上晦天使，想要拆散他们。

她还待要说下去，小汤米却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他的头上还顶着个恐龙脑袋，毛绒玩具柔软的身躯裹在他背上，在脊柱处立着一排三角形“背帆”，活脱脱像个身披恐龙铠甲的骑士。

“恐龙骑士”拉起女孩的手，举到师父跟前，无比郑重地说："我们刚才在槲寄生下接吻了，按照传统，我们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所以我觉得我们是真正的情侣了。只是我现在还配不上她，不过请师父放心，我会努力追赶的。"

约书亚摸摸他的头，又用相同的慈爱目光望向卡梅拉。

“那我祝福你们，真心实意。”他笑眯眯地说，随即又换上老母亲操碎心的口吻，“但时间确实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休息，小孩子长身体期间要保证充足睡眠。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我们是公共服务单位，全年无休的，没有圣诞假期……"

"我又不是小孩子！"卡梅拉立刻抗议。

"这话和你妈说去。她让我做你的监护人，就说明我有权管你，回去睡觉。"

他匆匆将两只"爱情鸟"转了个身，推着他们往乐园里僻静的小树林走去。在那里，他们可以顺利安全地起飞，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他听见卡梅拉故意用正常音量却装作对小汤米耳语的样子："嘿，你猜今晚，你师父和他那位相好能不能上垒？"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桃花运让这傻呵呵的男孩开了窍，他猛然间对"上垒"一词的含义无师自通，小脸涨成了猪肝色。偷偷回头，以一种羞怯而陌生的目光迅速打量了师父一眼，但约书亚感觉，那明明是一种"唯恐天下不乱"。

他扶着额在心里默默道：就不能学点好吗？

送走那对小情侣，约书亚和崔斯坦也逛够了游乐场，只是现在就回家，未免有些不够尽兴，一方面他们早上睡了懒觉，另一方面，他们这是在度假，哪有假期在睡眠中度过的道理？

"我们去看场电影吧？"约书亚提议道。

崔斯坦没有任何异议，他向来是对约书亚的想法照单全收的。约书亚有时候觉得，就算告诉他自己接下来要把他卖了，他也会乐呵呵地帮着数钱。

要么是他脑子里缺根筋，要么就是他对自己太信任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舍不得把他卖掉，所以这种假设可以洗洗睡了。

午夜场电影，内容都不会太健康。

他们驻足在影院门口显示排片的大屏幕前，挨个看了遍所有片名，几乎都是那种暴力又血腥，充斥陈词滥调和套路的惊悚电影，什么《利斧惊魂》、《烧焦女尸》……要么就是一些涉及性剥削和性虐待的情色电影，比如《我和□□大佬的一千零一夜》、《销魂夏日》等等。好不容易找到一部标题小清新的古装爱情故事片——《王后的新装》。

"就看这部吧。"约书亚揉着酸胀的眼睛说。事到如今，也只好矮子里面拔将军，将就着看吧。

等他们坐进放映厅，才又感到一丝丝狐疑，偌大一间映厅除了他们没别人，或许他们能包场不是没有原因的，比如这部电影已经难看到观众甚至不愿买票进来睡觉。

“莫非讲的是和《皇帝的新装》一样的故事？”约书亚不禁有些后悔。

好在，电影并没有如它的名字一般无聊，实际上还挺感人的。讲的是一个虚构王朝，一位公主，在亲眼目睹父母被敌人杀害，从自己手中窃走国家后，又遭到软禁和毒打，并被迫嫁与他为妻，成为他的王后，为他生儿育女。公主曾有个亲梅竹马的恋人，但身份低贱，是宫廷马夫的儿子，然而正是由于他身份低微，无人设防，竟一点一点在窃国者的宫廷爬上了高位。最终，他与王后里应外合，杀死了窃国者，夺回了本应属于她的王位。但出生问题再次成为横贯在这对爱侣面前的鸿沟，大臣们不同意王后与他的婚事。最后，王后将国家交到自己年幼的儿子手中，由信赖的老臣辅佐，自己则追随恋人，换上了一袭最朴素的新装，出发去乡间生活。

当大荧幕上画面，由勾心斗角的宫廷转入开阔无垠的天地，王后和她童年时期的恋人，在经历阴谋与暗算、怀疑与愤怒、背叛与决裂之后，终于在踏上自由旅程之时，第一次将自己的全副身心都交给他。在一片宁静幽深的林地中，在溪水旁，在柔软青绿的苔藓上，两具千疮百孔又疲惫不堪的身躯才首次拥有了水乳交融的接触，王后不再年轻的脸庞又焕发出光彩，而马夫的儿子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约书亚感觉到身旁的崔斯坦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

从电影院出来，雪已经停了，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一轮下弦月高挂在天空，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只有那些行道树上的彩灯明媚依旧。寒冷的北风迅速风干他们眼中的雾气，现在，终于是时候回去睡觉了。

"你说，王后和那个马夫之子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相认？他们明明一直都怀抱着同一理想。”崔斯坦仍在对电影中的一些细节耿耿于怀。

"因为，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在重大变故面前，为了生存下去，甚至能将灵魂出卖。公主眼中看到的是自己在宫廷里举步维艰，像被围困在狮群中的羚羊，身边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而童年时代的玩伴却在敌人的宫廷里仕途通达，一路高升；马夫之子眼中看到的则是，公主已经做出选择，为了一袭华服、一顶后冠，为了荣华永驻、富贵不老，选择与敌人同衾同塌，并育有子嗣，只有自己忍辱负重、孤立无援，为的甚至是一个不再爱他的女人，和一顶她不再看重的王冠。”

“不应该这样。他们可是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的恋人呐！”崔斯坦喃喃地说，“我只知道，如果是我认定的人，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不遗余力地相信他、支持他，因为我知道他绝不会背弃我，就像我也不会背弃他一样。”

如果他要我死，我就立刻去死。

如果他要我活，我就亿万斯年地赖活着。

如果他要我等，我就天长地久地一直等下去，等到他回来向我兑现诺言的那天……

崔斯坦的眼睛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眼中的哀伤加深了。后面的话他虽未说出口，但有那么一刻，约书亚却觉得自己感同身受。

“只是个故事，别太当真了。”他笑着伸手胳膊，将他搂进怀里予以安慰。

崔斯坦脸一红，低下头不再说话。

脚下的薄雪传来沙沙轻响，踩上去很柔软，就像踩在棉花上。小金刚才已经在电影院里睡过一觉，此时又精神抖擞，拼命拽着牵引绳往路边的绿化带里钻，看来想方便一下。

约书亚蹲下来解开绳子，放它去寻找满意的如厕地点。

崔斯坦却出神地盯着地面，脸上浮起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同时又透出少许羞涩。

约书亚感到好奇，于是又小小地运用了一下自己的读心术，看到他脑海中的画面：电影尾声处缠绵悱恻的场景与现实中的人物交叠起来。轻轻一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初次见面以来，崔斯坦简直就像是在他的审美点上，严丝合缝地长了个人，及至朝夕相处，又一起经历了出生入死，约书亚只觉对这人，是越看越入眼。

他并非惺惺作态之人，喜欢就是喜欢，愿意就是愿意，没什么好遮遮掩掩。

更何况，他还看过他的春梦，证实了他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意思。

他凑上去，猝不及防地在他鬓角吻了一下。

“如果你想，回家我们也可以……”他用金色的眼睛望着他，比万家灯火连成的海洋还要温柔，比亿里星河汇成的光绦还要明媚。

“不！”崔斯坦的脸色骤然一白，像是受到什么难以原谅的折辱那样连连后退，双手拼命摇出了残影。

“抱……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自知失言，急忙找补，慌乱中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我已立誓为祂守节，而你是自由之身，当选择一个与你一样的。一个背誓之人为人所不齿，更谈何与你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