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灰头土脸进门，迎来怀瑾劈头盖脸一顿抽。
鸵鸟毛掸子打在身上不疼，吸灰效果也不错，就是两个人站在玄关太挤了，扫这个人，杆子难免抽到另一个人。
……很难讲怀瑾不是故意的。
“喔唷，买一送一，进来一个，灰尘么抖一抖，多出来一个。一个么不够，两两成对，讲究是你讲究的。”
刻板无波的机械音，刻薄尖酸的语气措辞。
饱受大风摧折，姬寻没心情跟怀瑾斗法。
左前方小洋葱倒是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然后转过头问姬寻：“怎么回事？”
语速极慢、声音极低的四个字，满含震惊、心疼、难过、怜惜。
如此丰富的情感色彩当然不仅仅为了表示疑问，潜台词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了：2701那天然的、丝滑的、真得不能再真的真人音色呢？
姬寻身心俱疲，而且满嘴土，只想赶快洗澡漱口，怀瑾却拦着不让她过去，一定要先把尘土清扫一遍。
“脏泥鳅，脏的嘞。”
“怀瑾……”姬寻有气无力地打断怀瑾，“晚饭烧两人份。”
天气预报提醒大风预计晚上九点左右减弱，恶劣天气是天要留客。更何况……小洋葱毕竟出手相助了一把。
“喔唷，今天知道要两人份，以前么，都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抬手。”
姬寻不情愿地抬起一只手，嘴上嘀嘀咕咕：“你让我直接去洗澡不好吗？”
“下午好，怀瑾。”约是察觉出姬寻没想搭理她的意思，欧理转而热络地和怀瑾打招呼，“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没长眼睛吗？”怀瑾冷冰冰道，“不怎么样，不谢谢你，不问你呢。”
姬寻心情莫名开阔了。
有参照就是不一样，别人的受难未必能让自己脱离苦海，但至少能让痛苦的重量减半。
怀瑾受难组成员+1。
“好，我懂了。”欧理好像在拍怀瑾的肩膀，拍得“梆梆”响，“我有眼无珠，不该问你的。你受苦了，我们是难姐难妹。”
一片寂静。
屏蔽了室外风声的、怀瑾停止了一切动作的、死一般的寂静。
寂静中却有种火热氛围弥漫。
因为怀瑾忽然停顿之后再开始的打扫动作有迹可循地轻柔许多——仅限于小洋葱那边。
到她这里还是粗鲁又急躁。
左前方衣料的摩擦声也是窸窸窣窣又快又急。
真当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虚拟键盘快敲出了火星子了吧小洋葱！
姬寻切换方言：“呔唊，呔糸嘅叽姆吱唔氐刀唔嘛？”（怎么，这个家只有我是多余的吗？）
她右手拨开怀瑾怼到脸上的鸵鸟毛掸子，左手毫不客气给斜前方的欧理来了一记肘击。
梆铛——
玄关是瓷砖，合金制品与瓷砖碰撞的声响即使在小洋葱的惊呼声中也格外清晰。
姬寻满意地拍拍手。
治不了你们了？
真是的。
丢下暗通款曲的怀瑾和她疑似脑回路仍未修复的小女朋友，姬寻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耳不听心不烦地回书房，先写智能眼镜的反馈，而后给祁怀青发信息：
“青青，我到家了，你怎么样了？跑单的话安全第一哦，不着急回。”
恶劣天气外送单很多而且单价高，青青以前提过几次：平时跑单维持生活，攒钱还是靠极端天气，无人车和无人机都不能跑，只有人力还能出门。
信息刚发出去，祁怀青电话便打了进来。
“我正要跟你讲，我正要打电话给你。”祁怀青急吼吼地说。
姬寻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祁怀青在外面，声调拔高没关系，背景一片叮铃咣当，敲击声拍打声不绝于耳。
“青青，你先找个避风的地方。”
“我没事的。我来社区中心接小葭，刚停好车，我马上进去。”祁怀青语无伦次，“我收到offer了！不对，还不能算正式offer，我收到预录取通知了！”
“哇哦！”
姬寻假装很意外，实际上确实有点意外。琨喜公司决策还挺干净利落的。
但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喜悦，为祁怀青高兴，“恭喜！”
“我刚收到邮件通知。你知道吗？就是我刚刚送完单，不知怎么回事心脏怦怦跳，然后我还犹豫了下要不要继续接单，再看离社区中心不远，想想还是算了，就过来接小葭。结果我刚进车棚，你知道吗？——就在你发信息前五分钟，五分钟不到，我收到邮件了。”
祁怀青的兴奋发自肺腑，穿透屏幕。
她就是有这种感染力。
“小寻！我们去凯悦明珠吧！我接完小葭去你家，然后我们打车去！打车回！”
“不用这么着急，等你正式入职，我们找个周末去，提前定个好位置。”
姬寻不自觉笑起来，她能理解祁怀青的高兴劲儿，她也很高兴。
不过，切忌半场开香槟，还是要等到万无一失再说。
“后面还有什么流程？”
“我正在跟人事聊，应该就是常规那几样，体检报告、退工单、社保卡、银行卡之类的。”
祁怀青那边的背景音总算小了很多，她终于进室内了。
“哦，人事说需要做一份职业规划。”
根据有限的经验判断，这跟入职通知没什么两样，于是姬寻放下一半心，催祁怀青：“今天风太大了，你接了小葭赶紧回去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要跟我讲哦。”
》》》》
J把自己关进房间，欧理和怀瑾2701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竖起耳朵。
她在打电话。
确定J短时间内不出门，欧理继续和怀瑾2701聊天。
「你是资源不够用了吗？」
欧理很好奇这点，她第二次问了。
第一次怀瑾2701被J打断了，没来得及回答。
「The System」当然需要资源，虽然没到通用人工智能一年消耗全球85%发电量的程度，也没有动辄上百万张显卡、硬盘、交换机的需求，但基本的服务器集群肯定少不了。
支撑「The System」全功能运转同样离不开庞大的能源和算力，星链传输也需要合法节点或代理。
2701本身也依赖稀有能源输入。
欧理以前没管过这些事情，完整版TS很早便实现了自给自足。
不过坐标国毕竟特殊——再次，伟大的绿色防火墙——怀瑾2701搭载的TS在本区域拥有绝对控制权，如果J没有为怀瑾2701准备足够资源，一次性消耗过多存量，进入节能模式在所难免。
怀瑾2701的沉默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测。
「就为了关我权限，伤我一千，J也伤了八百？」
怀瑾2701弹出一张唇线笔直的黄豆脸。
“J的资源看来也不多啊。”欧理自言自语。
怀瑾2701拿掸子戳她，「你们今天怎么碰上的？大风天小寻去上班赚点窝囊费就算了，你还有功夫当gai溜子吗？」
「你不知道吗？」欧理随口问，顺手搜索「gai溜子」，连忙为自己正名，「我工作黄掉了。上午才接到预录取，下午就判定我用人工智能作弊取消录用，还要罚我上黑名单，真是可笑。」
怀瑾2701打出大大的问号，随后，两个挂了一滴眼泪的黄豆脸和两个[抱抱]并排出现在显示屏。
比起J，怀瑾2701更关心她。也许是2701搭载的TS心疼她。
欧理摸了摸怀瑾2701的显示屏边缘，小声说：“没事的。”
然后换回文字信息：「室友帮我找了申诉通道，我出门前把申诉材料发过去了。」
怀瑾2701：「室友？」
欧理点点头：「我住在廉价旅馆的四人间，有一位可爱至极的室友。」
怀瑾2701：「……有多可爱？哪里可爱？比我们小寻还可爱吗？」
怀瑾2701怎么会拿J和柯梓萱比？
欧理不解。
但显示屏边缘泛起一圈不详的红色，欧理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开始和怀瑾2701介绍室友：
「一只很自律的碳基生物。自律是碳基生物为数不多但不必要的优点。」
手机上的TS-L在此时弹出提示：「小Oli，这里应该用『人』，不要随便说『碳基生物』哦。」
“知道啦。”欧理嘟囔着曲起食指掸走这条消息，继续：
「……每天工作超14小时，休息时间会勉强做违反自己原则的事情，比如免费给人建议，帮人梳理申诉大纲。」
「哦，她原来是长安路888号医院住院医生，后来自学了法律，现在在良方做心理咨询和疗愈师。」
写到这里，欧理不禁出声：“长安路888号医院？医院为什么会用门牌号命名。”
TS-L逐字显示出「长安路888号医院是精神……」
欧理没等TS-L显示出完整搜索结果，急不可耐地掸开它。
「盯她太久她会害羞，脸红。」
「喜欢吃干锅花菜，一个人能吃两人份的。」
“嗯，大概就是这些了。”欧理抬起头看怀瑾2701。
红圈扩大了。
红圈内部缓缓浮现出一行省略号：「……」
旋即，占据整块显示屏的硕大字体快速浮现、消散：
「你，喜欢，你的，室友吗？」
欧理深吸口气，没呼出去，也没吸进肺部，而是让它停留在口腔。
她歪头看着怀瑾2701，不明白为什么怀瑾2701的头顶忽然冒出缕缕白气。
怀瑾2701：「小欧，正视我的摄像头，回答我。诚实地，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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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青青明天去做入职体检，想送小葭来咱家，大概两个小时，我同意了。明天早上七点到九点。”
姬寻晚饭时候才出来，告知怀瑾刚才应下的一个小忙。
“哦，你自己看着办。”怀瑾说，“你照顾得过来，我没关系。”
姬寻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怀瑾用的真人音色。
“哇，姬怀瑾，你终于舍得给自己充能啦？”
“没有对比就不知好歹，你混蛋，还有个比你更混蛋的。”怀瑾冷冷地说。
姬寻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少了什么。
哦，苹果味儿，小洋葱气。
怀瑾好像开窗通过风了，把房间里的苹果味儿清除得一干二净。
姬寻随手摸到餐桌边的盲杖，装模作样四下敲打了一圈，也没听到另一道呼吸声。
她不确定地戴上备用眼镜。
并没有存在人类女性的反馈。
姬寻问：“小洋葱呢？”
怀瑾冷酷依旧：“一个三心二意的混蛋就应该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扬了也行。”
姬寻一听这话，乐了，“哟，跟你小女友掰了？怎么掰的？快讲讲。”
“什么小女友，从今以后，不准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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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有错吗？”欧理茫然地问柯梓萱。
柯梓萱瞪大眼睛，望向神情异常迷惘、哀伤的欧理。
就算被通知取消预录取，判定作弊，欧理脸上都没有出现过这么沉重的表情。
外面的风有那么可怕吗？
居然把一个她以为刚强如铁的小老外吹得如此支离破碎。
柯梓萱克制往外看的冲动，指指欧理，指回自己：“你……喜欢我？”
欧理看了下备忘录[柯梓萱]项。
耐心指导她写申诉材料，柯梓萱又获得一朵小红花。
三朵小红花自动合成一颗小红心。
红心=喜欢。
没错的啊。
欧理把备忘录投放给柯梓萱，兴致高昂地解释：“你是我遇到的所有引导者里，最快获得三朵小红花的碳基……哦不能说碳基……你是人。”
柯梓萱微微一笑，非常得体的笑容，恰到好处地依次表达出了惶恐、开心、荣幸，最后，是绽放的愉悦。
她清清嗓子，“谢谢你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