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平平无奇的一天。
方一策按时来到工作室上班，却反常地没开始画图，只看着微信界面发呆。
今天是谢家淇回A市的日子，按理说他该说些什么，但他看了足足半小时，也没想出来该说什么。
节哀顺变？都会好的？感觉都很苍白无力。
他于是又换成对着通话记录发呆。
通话记录上满满一排的谢家淇。
他一边看着那三个字发呆，一边无意识地抻发圈。
嘣。
半小时内扯断的第五根。
前台大步走过来将整盒收走，“小方，我这一盒都快被你扯报废了。”
方一策抬头，眼底一片迷茫，“什么？”
前台叹气，“你怎么了？”
“没事。”方一策缓缓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小方，”林昱从办公室里探头出来，“我稿呢？”
方一策随手一指。
林昱顺着看过去，是盆栽。
“……”林昱干脆也凑过来看他，“你搞什么？”
“没事。”
“你能不能换句词？”
方一策抬头，“我……”
嘣。
又断一根。
方一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发圈残骸，再看向林昱，“昱哥，我要请假。”
林昱双眼一瞪，“你又请假？”
究竟是哪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害得他的完美员工最近时不时请假！
“嗯。”方一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有事。”
事到如今，他不说林昱也能猜到是谁的事。他扯了扯方一策的袖子，“你谈恋爱我管不着，可稿子还是得按时交。”
方一策缓缓摇头，“没谈恋爱。”
“……”不承认就算了。
林昱正想放他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后天想去哪吃饭？”
方一策面露迷茫，“吃什么饭？”
“后天你生日，忘记了？”林昱拿起他桌上的日历，“这两年不都是我们一起过的嘛。”
“啊……”方一策盯着那数字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可是这日子常被妈妈说是受难日，不仅不唱《生日快乐》，还得唱《听妈妈的话》。他以前过得不太高兴，今年更没什么心情。
他淡淡摇头，“昱哥，今年不过了。”
林昱一怔，“不过了？我们还给你买了礼物……”
“谢谢昱哥。”方一策伸手，“礼物折现就行，不用吃饭了。”
“……”倒是不吃亏。
“对了，后天我也请假。”
“……你又要干嘛？”
方一策歪头，“有事。”
“……”有事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林昱面无表情地把日历扔进垃圾桶，一指门外，“你可以下班了，请。”
“……”
*
方一策出了地铁站，又直奔星云剧院。
门外静悄悄，只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方一策走到侧门的保安面前，“请问……”
“找人？”保安看他一眼。
方一策点头。
“谢家淇？”
方一策再点头。
“进。”
“……”什么情况。
穿过走廊，方一策熟门熟路地摸到化妆间。他悄悄开门，探进去半个脑袋。
里边只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女演员，正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按手机。
方一策迈进去半步，“请问……”
女演员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回去，“来探班？去排练厅找找看。”
方一策面露不解，“我还没说我找谁。”
女演员再抬头看他，“不是谢家淇？”
“是他，可是……”
女演员忽然开始哼歌。
这曲子十分轻快，却越听越耳熟。
……是他和谢家淇上次在舞台上跳舞的那段。
方一策的耳根瞬间红了一片。
女演员憋着笑停下，“快去吧，他们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方一策强装淡定地出门。
虽然光从打扮就可以看出来他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也没到谢家淇那种可以在公共场合亲人的地步！现在想起，那时邀请他到舞台上跳舞实在是太冲动了。
……明明在化妆间里也能跳。
他这么想着，跟着指示牌找到了排练厅的房门。
排练厅门虚掩着，里头还传来阵阵说笑声。
应该在休息？
方一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干脆杵在外边当门神。
他这个门神的表情倒确实和秦琼差不多，差点吓退了要进门的欧阳满。
欧阳满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小方？”
方一策偏头看他，“满哥。”
“来找谢家淇？”
方一策点头。
“不进去？”
“我在外边就好。”
“进去吧。”欧阳满主动帮他开了半扇门。开了这扇门并不代表他就此对方一策放下了成见，但很多时候朋友说千句万句，都抵不过心上人的一个眼神。
他明白这些事，语气也变得近乎恳求，“陪陪他。”
方一策一怔，“他……”
“和他说说话。”欧阳满摇头。
“……好。”
门后，排练厅大概只有四分之一的舞台大小。还有一整面墙的镜子，镜子前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少人。
可方一策从左看到右，也没看见谢家淇。
他愣了愣，再环顾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人。
谢家淇正歪着身子靠在墙角，低着头在用吸管喝水，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一策恍惚间，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酒吧里看见他的第一眼。周遭围绕着浓浓的愁绪，刘海也遮住了黯淡的眼睛。
可他不想看见这样的谢家淇。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好几步，又忽然停住。
视线前方，是谢家淇看过来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谢家淇冲他笑了笑，做口型道：“过来。”
方一策微微加快了脚步挪过去。
谢家淇仰头看他，“方方。”
方一策默不作声地屈膝。
“来探班？”谢家淇的脑袋顺着他的坐下而从仰视变成平视。
“来看看你。”
“谢谢。”谢家淇笑得很浅。
方一策忽然戳了戳他的脸颊。
谢家淇明显一愣。
方一策没解释，谢家淇也没再问了。两人静静地坐着，直到房间另一头有人拍掌。
“都起来了，继续。”
谢家淇看了那边一眼，“我得回去了，你还要忙就先走吧。”
方一策没接话，他也没在意。
可站起一半时，突然感觉有人勾住了他的尾指。
他怔了怔，再回头时，却看见方一策还是原来的姿势。
谢家淇半蹲回去看他。
方一策嘴巴突然动了动。
“什么？”谢家淇没听见，靠了过去。
方一策看着他的眼睛，“你待会有空吗？”
谢家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应、应该有……”
“应该？”
“……八点结束。 ”
方一策微微一笑，“谢家淇，你要不要约我吃饭？”
*
谢家淇像是为这一天做了很久的准备，方一策就说了那一句，他真带着人去了一家法式餐厅。
独立包间，鲜花，红酒，摇曳的烛火，还有悠扬的小提琴。
但有人不太领情。
方一策打了个响指，“开灯。”
啪嗒一声，房内瞬间亮如白昼。
方一策再看了眼正在如痴如醉地演奏《国际歌》的乐手，“能不能换一首？”
不是他不喜欢《国际歌》，只是吃个牛排和蜗牛有没有必要这么慷慨激昂？
乐手看了眼他的表情，“您想听什么？”
“还有什么？”
“渔舟唱晚？荷花颂？梁祝？哎哎哎别推我……教父我也可以！”
砰！
方一策黑着脸关上房门。
谢家淇笑得打跌。
方一策收拾行李。
“别走别走！”谢家淇连忙起身去拉他，“我的问题，别生气。”
方一策没好气地坐下，一叉子插上碟里那一小块牛排。
谢家淇吹熄桌上蜡烛，坐到旁边托腮看他。
方一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抬眸瞥了他一眼。
谢家淇眸色深了几分。
“……”方一策被震住，这人什么兴趣爱好？
可能他眼里惊讶太明显，谢家淇笑出了声，“你吃你的，我什么都不做。”
“你不吃？”
“不了，没什么胃口。”
方一策缓缓放下手里的刀叉，“你不高兴可以说的。”
谢家淇笑容微敛，“和谁说？”
“当然是……”方一策顿住。一秒后，他淡淡补上，“可以和我说。”
“没事，你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你的要求永远这么低？”上次是这么说，这次还这么说。
谢家淇举起红酒杯和他的碰了碰，“我还能有其他要求？”
他喝得很急，方一策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慢一点。”
“没事，不用担心我。”
方一策看着他不说话。
谢家淇顺手拆了他的发圈，“生气了？”
“没有。”方一策垂眸。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难过。”
方一策一怔，想起来要接话的时候，谢家淇已经自顾自往下说，“可是我妈很讨厌我，她清醒时看到我第一句居然是让我滚。”
“……她为什么讨厌你？”
“因为我是同性恋。”
“……”
“谢家豪也很讨厌我。”谢家淇又抿了一口酒。
“也是因为……”
“或许吧。”谢家淇托腮看向他，“他弄坏我的书包，扔掉我的作业，还往我的水杯里放小虫子。”
“……好幼稚。”
“我也觉得。直到有一天他偷拍我和男的亲嘴，还发到了学校论坛上。”
“……你和谁亲嘴？”
谢家淇挑眉，“你关心这个？”
“……”方一策淡淡移开视线。
谢家淇拿起酒瓶，“所以只要你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酒从瓶口倒入杯中的流水声汩汩，心口那阵疼痛感也随之袭来，方一策鼻子一酸。
酒杯倒三分之一满，谢家淇就施施然停下。他再举起酒杯，定定地看过来。
他笑得很勉强，眼神却很认真，“我只有你了，方方。”
……
方一策瞬间泪如雨下。
谢家淇表情如临大敌。
方一策无言用袖子擦眼泪。
谢家淇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怎么了？”
“没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只好说没事。
“你别哭，我好怕你哭。”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委屈起来，方一策破涕为笑，“你怕我？”
谢家淇干脆将整盒纸巾放到他怀里，“怕你不理我，怕你生气，怕你伤心。”
他这话像温暖的泉水一般浇进方一策的心田。可他心里还夹杂着其他思绪，那泉水还没来得及开始流淌，就被愧疚裹挟，最终凝在原地。
方一策不懂。这明明是他一开始就想要的结果，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他哭得更厉害了。
谢家淇难得没说话，只是一边看着他哭一边继续喝酒。仿佛他杯子里的是方一策的眼泪，也仿佛方一策在替他落泪。
很久之后，方一策才抽抽嗒嗒地停下来。他擦眼泪擦得太用力，眼皮下还粘着一小片纸巾，“谢家淇。”
“嗯？”他哭了多久，谢家淇就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