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星白塔，下午五点四十五。

颜寻之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从楼道里走出来。

头顶上灯光已经黯淡的昏黄，她熟练的踏过门口堆包的位置，从角落拽出自己书包，打开手电筒。

灯光正照的位置，一张青白色人脸，眼眶里只有眼白，爬满血丝，正直直望向她——

“啊！”

颜寻之吓得一蹦三尺高，手电筒摔在地下，咕噜噜滚出一段距离。

书包堆沙沙动了几下，紧接着是哗啦啦散架的声音。

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劲，颜寻之认出这根本不是什么鬼尸，气不打一处来，“舒迟！”

“哎呀，我被压住了，你帮我抬一下上面的包。”

颜寻之没理她，气呼呼的捡起手电，拎着包往外走。

舒迟挣扎了半天，自己从书包堆里钻出来。看颜寻之已经往外走了，拔腿追上去，从后一下勾住她的脖子，“我没想吓你来着，我是进去找我自己的包，突然听到有人来……”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颜寻之才不想管她怎么说，把头拧到一边去。

舒迟又凑近了点，讨好的晃了晃，“别生气嘛，我不知道是你……大小姐，别生气啦。”

颜寻之抽了抽鼻子，往外推她，声音有点含糊，“没有，别跟我动手动脚。”

舒迟咯噔一下，偷偷瞄了眼，立刻表态，“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哎呀宝贝……原谅我一次嘛！”

同时八只爪子同时发力，牢牢吸在颜寻之身上。

就这么硬生生拽着拖出一段距离，颜寻之终于没憋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又立刻板住脸，“……你怎么跟条癞皮狗似的。”

笑了就代表没事了。舒迟仍旧抱着她晃了两下，“怎么啦怎么啦，我愿意。”

“行行行，你愿意就继续。”

“嘿，你一说，我还不当了。”

借着台阶，麻溜松手从她身上下来。

后天就是二次考核，学员大多都在教室里埋头努力，这个点就离开的人不多。走廊四壁附着吸音材质，极其安静，灯光把两人影子反复拉长缩短。

地下八十二年，在从前科技几乎被完全摧毁的废墟上，人类终于在人体机能改造方面有所突破。

地下八十七年，大量名为evolve的机能改造药片流入市场。

直到九十年，ev药品正式列入新规。所有的中小学生每周都必须要去分属社区领取药片，在监控下服下，并由专业人员签字确认。

从入学开始服用ev药片，16岁进入白塔停止，此后转为在每日课程结束后注射ev药剂，一直持续到结业分化为止。

分化有两种：哨兵、或者向导。

“你觉得你会是向导还是哨兵？”舒迟勾着她的肩问。

颜寻之苦恼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最近几次考试成绩，“应该是哨兵没跑了吧，如果分化方向是向导，我的精神力考试……应该不会不及格。”

ev会根据身体本身特性进行调整偏向，分化成哨兵还是向导几乎都是先天决定，从平时就可窥见。

由于药物影响，分化后向导精神力更强，哨兵身体素质方面更好。

舒迟云淡风轻的挑破，“可你除了速跑外其他考核也就刚及格而已。有没有可能……只是你其他几科发挥比较超常？”

颜寻之：……

她真的有在努力上课努力复习呀！天赋不够怪谁？

舒迟伸手指身后教室，嘴巴夸张的能囫囵吞下个鸡蛋，“你管你这也叫努力？你看咱教室那些名列前茅的，哪个这个点不还在挑灯夜习……”

“可是都五点四十五了呀！”颜寻之头晕目眩，“早上七点上课，都学一整天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是将近百分之三十的挂科率，大家挑灯夜读，还有百分之三十跟她一个水平。

勉强维护住了她的面子。不是她菜，是考题太难。

舒迟斜眼看她，“学一天？你一天才十个小时？上课睡觉的那个是谁？”

那不地下常识课吗？水的要命，有什么好听的。

颜寻之默默腹诽，防被抓尾巴，明智决定转移话题，“他们说最近拨来一批新教官，你有听说吗？”

舒迟点头，指了下远处操场的公告栏，“昨天就挂上名片了，都在那边。”

颜寻之惊讶于她消息之快，“你都看过啦？”

舒迟摆手，“没有，昨天放学好多人挤那看，我还寻思啥东西呢。人太多了，根本就挤不进去，我直接走了。”

她对这些简介也不是很感兴趣——反正灿星白塔只是地下城角落中一个发展相当平庸的白塔，十年进总部的哨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这样地方派来的教官水平大差不差，基本都是周围几个很一般的白塔相互轮换。

偶尔有总部下发过来的a级特派教官，说是改善教资提高教学，其实就过来意思意思，上几堂室外课就可以享清福了。

但颜寻之挺好奇的，“那走呗，仔细去看看都来了什么教官。”

或者说她更想赶紧换个新话题。

公告栏似乎才粉刷翻新过，斑斑驳驳半辈子的边框与底部都被重新涂上了黑漆，边缘连点划痕都没有，闪着新漆特有的光泽，里面教官的名字排法略有改变。

颜寻之习惯从左看到右，这次却一眼落在最右边。

无关其他，实在是那放大的证件照、以及证件照下金光闪闪的S标志亮的很难让人忽视。

金灿灿的超大号字体正如孔雀开屏般赤裸裸展示着她与其他教官的区别：S级特派教官

孔唯

颜寻之用力眨了眨眼，努力几次，终于把目光从那吸铁石中拔下来。

转头看舒迟，她同样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两相对望，如同照镜，毫无参考价值，“我……我没看错吧？”

“我也看到了……S级教官……”

别说灿星这种边缘白塔了，中心白塔S级教官都是屈指可数，只偶尔上一线教学。

即使是最优秀那批还未分化的学生，在白塔中，遇到也是撞了大运。

现在灿星白塔就有一个了。

就算不教学，单纯在办公楼里坐着，二次考核结束后也一定会在操场上露个脸。灿星白塔得了这么个宝贝，不拉横幅抢喇叭方圆几十里的日夜播报已经很低调了。

颜寻之跟舒迟面面相觑。

怪不得昨天一堆人挤这看，要不是临近二次考核，所有事情的优先级都向后排，塔内严格管控，S级教官特派入灿星白塔早该是爆炸新闻了。

战时能力就是第一生产力，S级哨向就算再刺头，再有脾气再不得人喜欢上级也会乖乖用。

被贬过来是不可能的，只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主动调任。

只是……谁舍得抛下中心白塔那好条件不要，不远千里跑来灿星这么个犄角旮旯呀！

就算是为了享清福，在普通白塔依旧能得到相当好的待遇，真有作战任务也轮不到上，不像边缘白塔时刻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多想不开才跑来这？

颜寻之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那个名字。孔唯。

真奇葩。

等级高就是任性。

比S级教官到来更重要的是二次考核，颜寻之热情高涨的跟舒迟畅聊五分钟，然后掏出学员卡，一瞬间冷水当头，灰溜溜打卡进入自由训练室。

自由训练室没人。

教室有熄灯时间，六点半就熄灯，到时候想学都没机会。大部分学员都会选择先在里面学习书面内容，等熄灯之后再来二十四小时开放的自由训练室。

颜寻之此举美曰错峰出行嘛，人少……

实际是课本如天书，光看封皮就头皮发麻、精神涣散，还不如练练胳膊腿。虽然她胳膊腿也不太行，好歹能用的起来，能提多少总分算多少。

二次考核的合格率关乎初次评级——这是唯一一次在分化之前就被确定的评级。

由人工考核筛选，有百分之二十的学员将被淘汰定为E级。

大灾难之后，人类几乎所有的科学技术丢失断代，许多仪器转到地下后受磁场影响也无法使用，科技迅速倒退。

在地下年代，基因筛选并不是最重要的项目，甚至默认预留一部分残次品。反正总要有人沦为底层被迫奉献自我，部分残次率反而是联邦必须。

综合统计，每年大概会产出百分之二十的缺陷胚胎，百分之二十的淘汰率由此而来。

被列入胚胎筛选直接放弃孵化的基因只有有限几种，包括先天免疫性疾病、先天遗传病、畸形、染色体紊乱……

更多缺陷基因无法被察觉，即使是S级提取孵化。也可能带有智商低下等问题。

初次筛选掉的大概百分之十五有基因问题，例如记忆力弱、理解力差、身体不好……以及百分之五正常但不够上进或不够优秀的健全人。

只要定级为E，后续分化除非天降大运分化出S级，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拿着最底层权益在地下城生存。

弱肉强食由此开始。

虽然你生下来是兔子，跑的够快也能存活，哪怕你生下来就是匹狼，沦落在族群最后仍旧会被分食。

颜寻之虽然成绩不好、注意力不集中，但跟周围还算上比不足、下比有余。于是她自我测算应该不是兔子，大概是匹不怎么健壮的狼。

顺理成章，她的任务就变成了，别做落在后面被抛弃分食的倒霉蛋。

不需要太拼命，但也不能完全不努力。

毕竟已经转入地下发展将近二百年，基因筛选总要迭代，合格率正在缓慢而稳步上升。

兔子越来越少，但淘汰率不变，狼群相互追赶，速度越来越快，要求越来越高。

好处是集体的。学员素质显著提升，从百分之七十的不合格率一路飙升到百分之三十，这些年分化出D评级的学员屈指可数。

坏处是……

颜寻之欲哭无泪的刷卡、和舒迟相互合作捆上外骨骼辅助装置，精神链接，站上训练台。

人人内卷，全速提升，再无轻松日子，腌成咸鱼也得双面煎。

还得自己翻身，两面煎焦不煎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