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袋逐渐瘪下去，ev药剂完全注射完毕。这次药物起效比平时慢得多，撕裂感并不显著，只是从内而外有些发胀，头疼，眉尖一跳一跳。

数据变化渐缓，孔唯往侧边台子上一靠，整个显示屏让出来，两人数据条条清晰。

右下角各一个小框，右边歪倒着一只花色猎豹，摊在图景中，气息怏怏，活物微死。左边则是条面目狰狞的……嗯？鬣狗？

半躺着的颜寻之往上蛄蛹了两下，余光瞧向桑挽音，又划拉回屏幕，眼珠子转了几圈，实在看不出，她竟有个这样凶残的精神体……

虽然精神体各式各样，到底是拟化形态，跟正主总会有些相似。

她跟桑挽音接触不多，但总能摸到一点性格。或许因为分化S级，等级高地位高，她说话没什么顾忌，好坏点评张口就来，但并不是个牙尖嘴利、睚眦必报，把人往死里咬着不放的主。

况且……就算她不知美丑，桑挽音这顺眼赏心悦目的外貌，与那龇牙咧嘴、五官粗糙随意的鬣狗也属实有些违和……

她居然分化出这么个精神体。

跟孔唯精神体是只柔软的垂耳兔一样难以置信。

有孔唯这案例在前，颜寻之并没想到去猜测桑挽音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才让她跟鬣狗精神体如此贴合。

——毕竟她之前的棕熊教官脾气相当暴躁，揍人巨疼无比。

只当他们S级哨向分化就是有所不同。除了孔唯和桑挽音，她也的确没见过其他S级的精神体。

疼痛消减，显示屏上的数字终于停止跳动。

实验保密，防止泄漏，不能电子复制，只有孔唯这台不联网的独立机械可以记录。

前来监管的三人奋笔疾书，对着显示屏抄写数据。

没孔唯的事，她过去帮两人取下针头和传感贴片，顺便从兜里拆开包什么东西喂给她们。

颜寻之以为是药，吃到嘴里的时候，才发现是糖。玉米糖。

她下意识去瞄桑挽音，见她已经抖着胳膊撑坐起来。和显示器里那只鬣狗一样，哪怕注射过程折磨至极，也死死的坚持站立。

颜寻之同样跟自己精神体差不多。

她只瞄了一眼，立刻收回，选择含着糖半死不活的摊在椅子上。

卷死了。她又不是S级哨兵！

数据抄录完毕，她们也休息恢复过些力气，没有讨论权限，被请出特战训练室。

好处是下午不用训练了——因为她的训练搭子孔唯还在这忙活呢——她可以舒舒服服回家睡觉。

颜寻之对此决策相当满意，乐颠乐颠准备回去睡觉。

新版ev药剂注射总是特别消耗精力，能让她去床上睡而不是在训练场旁边立着打盹，她求之不得。

顺便拉一把还立着的桑挽音，“走啦！”

拽出特战训练室，颜寻之跟她没多熟，又不是衣荣那种见面即是友的自来熟，见她脸上有点郁闷，也没想多问，松手，准备打个招呼就走。

桑挽音忽然道，“你居然这么高兴回去睡觉，我还以为你会很好奇。”

她眼睛很亮，明明早就开始稳定执行任务，却像没上过地面的人，不见那层模糊的黄沙。她不满道，“为了不让我们看懂，除了数字都是乱码，明明我们才是实验者，跟防贼一样，有必要吗！”

颜寻之讪讪，“呃……”

她也不是第一次做数据测试，没人监管，她好奇，孔唯并不瞒她，很敞亮的就看了，有时候还会给她讲解这些数据指标都代表什么。

是也，这一次两次的乱码，她没什么兴趣打探……

动物园里的豹子常年驯养，嗜杀的天性褪去，被投喂的吃饱喝足，即使有猎物经过也懒得去动，反正又不饿，对此可有可无。

况且实验越讲越像机械改造，拆了旧零件，拧上新零件。

零件不断研制，机械也在更新换代。只要产品更加好用，机械就应该是没有触感的，机身血肉于此无关，拧紧溢出来的鲜血也只是润滑。

她于是就不太想知道了。

坐井观天的青蛙愚昧但幸福，坐在自己的天地里逍遥快活。海龟知道天地辽阔，却一辈子行走，达不到天地尽头。

桑挽音还在小声吐槽，“从开始实验就这样，说是为保密，连协议都不签署，还得经常换花样注射ev交身体监测……”

咦？颜寻之有点惊讶，桑挽音好像真不知道孔唯在干嘛。

明明她跟孔唯更久，看起来关系也更亲近，孔唯没对她说过？

浑身上下不知道哪被添了一把柴，她烧的有些发热，心脏不自觉跳快了点，“都是为了保密嘛……”

“联邦要求，我们肯定要高兴的接受呀。”

回去睡觉，关了灯，一切浸入黑夜。她昏昏沉沉，脑袋刚栽枕头上就失去意识。

再爬起来时精神饱满，打个哈欠驱散仅剩的一点困意，转手开了夜灯准备下床，赫然发现孔唯正在下边睡觉。

她睡了这么久！颜寻之秒速关了灯，蹑手蹑脚的准备躺回去。

上下床却吱嘎摇晃了一下，孔唯已经醒了，“……睡够了？”

失去装睡的前置条件，颜寻之小声嗯了下。

孔唯起身，把夜灯再次打开，自下而上的抬头仰视她，“身体有不舒服吗？”

颜寻之活动了一下肩膀，“还好，跟之前注射的感觉差不多。”

被她这么昂首注视着有些尴尬，颜寻之在军区等级低，做下位习惯了，目光微微掠去，忽然瞥到她枕边的计时器。

计时器黑底白字，数码停留在19:23。

她反应了一下这是计时还是时钟，“……我睡了十九个小时？”

下一秒脑海蹦出来——按时间算，现在上午训练差不多过半，她岂不是名正言顺的逃了训练在家睡觉？

“哦。”孔唯似乎才想起床头摆着的计时器，捡起来归零，放回桌子上，“十九小时二十三分。比我预计的长一点，但在常规范围内，不是很久。”

“这次是对精神力起效的吗？”

问完发觉这鱼钓的实在有些蠢。她都昏睡成这样了，肯定是对精神力起效，明知故问。

孔唯没太在乎，“比较偏重精神力。”

颜寻之默了默，心里逐渐浮出答案。

这个答案让她略有雀跃——无论是不是因为她作为链接哨兵和实验体的共同原因，至少在这方面她区别于桑挽音。

孔唯告诉她的，桑挽音不知道。

那宁悦知道吗？

这种竞争心态很差劲。颜寻之人清楚认识到为这雀跃太有病，又不是争输赢，也证明不了什么，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嘴角却要紧紧抿着才能绷成一条线。

睡了太久，刚起不觉得，回神后姗姗感到饿。孔唯拆了瓶营养药剂递上去，“这次注射还是很疼吗？”

她不说颜寻之都有点忘了这茬了，一骨碌爬到床沿，硬是把那营养药剂一口闷了，咽下去，水都硌的嗓子疼。

“你为什么……”她停顿，“不怕我说出去吗？”

她想去看孔唯，看她的眼睛，从她眼睛里确认答案的真假。可最终没勇气，只是在说话间慢慢滑落下去。

孔唯随意道，“不至于吧。给你都看那么多机密了，要说早就说了。”

颜寻之默然，咽了两下唾沫缓解嗓子疼痛，片刻说，“可那些是实验的东西，就算我泄漏了，最多只是关停，你……”

边说边思索时，骤然回忆起第一次上地面。那之后孔唯承认，她是屏蔽了军区装置把异物放进来的……

如果她既能屏蔽装置，又能弱化五感，联邦真的会留她吗？

肖明染的灾难过了太久，她没经历，也就没有感知。孔唯说她们差的太多，她追不上肖明染那样的天才，但在她眼里，孔唯的能力更可怕。

没有感知，杀人于无形。

更何况她是治愈系，天然有令人放松、不起防备的条件。

“一直藏着这个能力多好，有什么必要……”

孔唯打断她，“你不疼吗？”

颜寻之怔了怔，“疼啊。”

但注射新ev药剂就是会疼啊，她作为实验体，早默认接受了。之前偶尔会打止疼药，可由于她注射过修复生长液，抗性高，大部分时候不都这么疼过来的吗。

孔唯说，“那就有必要啊。你对止疼药不敏感，打了作用不大，我这样钝化你的感官是最方便的，也没有后遗症。”

这话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

颜寻之还是觉得别扭，“以前都没有，况且大家都是这样，怎么突然……”

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随脑袋一起垂下去。

孔唯望着耷拉耳朵的小豹子，想起宁悦问她，“你真的爱颜寻之吗？”

“你真爱她，会给予她特殊。她第一次上地面，你即使有把握也不会安排异物，更不会犹豫开不开枪；她做那么多次实验，你真爱她，怎么眼见她疼的死去活来也无动于衷。”

“你爱她，至少要让她感觉到特殊，否则谁能感觉到你的爱。”

——所以她去做了。

孔唯说，“因为我爱你。”

……什么？

这三个字就这么轻易的被她说出口，平静，随意，不挑时候，如同吃喝一般寻常。

如重千钧的一句话，却在她的语气中仿佛轻若鸿毛，随风便飘，没有一点重量。颜寻之宕机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