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姑娘面无表情的在小螺面前伸出手指,做了个轻戳的动作。看着她的装扮,小螺估摸她是一位暗卫。
虽不知她效命于谁,但从她的举动来看,对自己倒无甚敌意。不过未曾想到,她还知道自己写过的呱呱诗。
小螺汗颜低头,瞥见姑娘身旁房梁之上摊着一方手帕,上面堆成小山状。
顺着他的视线,黑衣姑娘也望了过去。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将那手帕往小螺面前一推,示意他自便。
“现在这个要紧关头嗑瓜子,是不是有点不太合时宜?”小螺嘴上小声嘟囔着,手却已经漫不经心地伸手摸向那座瓜子山。
“谢了。”小螺向黑衣姑娘打出了相应的手语。
姑娘见小螺也会手语,顿时眼前一亮。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摇头,随即飞快地和小螺打起了一连串手语。
“啊?”小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迷茫的看向黑衣姑娘。
其实在螺山之时,小螺曾有段时期立志成为一位沉默寡言、帅气冷酷的暗卫。为此他在面对黎青渺的问话之时,也只是摆出几个自认为酷炫的手势作为回应。
黎青渺对此行为倒甚为宽容。她扔给小螺一本《暗卫的自我修养》,表示只要他能自学手语,并通过最终考核,以后他就可以用手语与自己交流。
小螺翻开那书,看着里面诸如“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唯愿守护主上左右”“属下的职责是保护主公”之类的句子,小螺心中不禁热血沸腾。
暗卫的句子用词大体相似,他们平时也不怎么说话,手语自也是简洁无比。自己这般聪明,定是手到擒来,通过考核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直至最终考核那日,小螺看着那张写着“作为一名暗卫,你该如何评价主公提出的胜兵必骄,骄兵必败,败兵必哀,哀兵必胜理论”的纸条,陷入无尽沉默之中。
这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小螺一头雾水。因此他没有通过手语考核,暗卫梦碎。
时至今日,能记得学过的手语也就仅限于“谢谢”“这个多少钱”“我爱你”“有什么推荐菜肴吗”“茅房在何处”“今天天气很好,一起去散步吧”以及几句在吵架时关照对方家庭成员但用语文明的高情商话术。
真遇到黑衣姑娘需要实践之时,他反而无所适从。小螺尴尬地挠挠脑袋,随即决定反客为主直接发问。
他连口型带比划地向姑娘问道:“你是谁?既然出手相助,想必来这的目的都是为了救同一个人吧?”接着,他伸手指向地上被绑着的王恒甫。
姑娘看到小螺的反应,也知他不会手语,转而耐心的和他比划起来。忽地,她伸手一指,利落地在梁上用指气刻下“十三”二字。
看着入木三分的刻痕,小螺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这番功夫,是自己无法做到的。他看向姑娘的眼中又多带了几分赞赏。
“原来你叫十三,我叫黎纪。”他不敢在木头上献丑,便在梁上的灰尘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小螺担心地上独自一人的王恒甫,又连对十三比划道:“我来的晚,不知王恒甫是否知晓我们二人的存在?若他不知有人来救,或许会心中惶恐。”
十三垂眸,沉默地望向地上争吵的人群。
她将一颗瓜子捏在手中,“嗖——”的一声弹了出去。瓜子越过地上诸人,正中王恒甫脑门中央。
“嘶——”小螺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朝梁下望去。好在众人仍在争吵,无人发现那颗瓜子,他又重新看向十三。
十三没再多做手势,但小螺分明从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读出了一句话——
“王恒甫现在知道我们二人在这里啦”。
王恒甫忽地被飞来一物被砸中脑门,一愣,低头仔细一看竟是颗瓜子。他立马明白,想必是小十三用来提醒自己她来了。不过,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他早就清楚,小十三是母亲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暗卫。她虽然沉默寡言,身手过人,对王家忠心耿耿,总是站在自己的身后默默提供保护。
所以这次在陈县田间被歹徒掳走之时,倒也并不惊慌。有小十三在,自己性命定当无虞。
那她此时为何要用瓜子提醒自己?王恒甫不动声色的微微抬头看向梁上,看到梁上除了十三,竟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黎终于也到了啊。”看着房梁上正在和自己打招呼的小螺,王恒甫心中一松,转而将注意放回面前正在争吵的歹徒们。
虽然面前的歹徒们虽然手持利器,但看上去却也并不像是受过训练的兵士。就他们绑架自己的手段而言也不够熟练,不像是以烧杀抢掠为生的劫匪。
只是就这样一群人,居然能突破自己提前布下的护卫。他们似乎原本想要绑架的对象是成王殿下,不知为何却将自己错认为成王。王恒甫心中一动,莫不是陈县的护卫中被人提前安插了内应?
歹徒们此刻,正在为了该如何处置王恒甫而争论不休。
先前那主张直接杀死“成王”的刀疤脸“咣啷”一声将手中的刀砸在地上,“今天老子话就放这了,陈县那帮鸟狗本就没一个好东西,更别提京城来的那些大人们!”
刀疤脸笑得讽刺,“小宇,你可别忘记你阿婆是怎么死的了。”
被称作小宇的青年不甘地攥紧拳头,“吴叔,我陈宇就是死,也绝不会忘记我阿婆,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戳我心窝子。”
陈宇忽然指向吴叔背后,低吼道:“你看看周围,现在我们身边已经不是如先前那般只有我们几人了。成王你说杀就杀,那他们之后该怎么办?你难道想带着他们和我们一起去死吗?”
“在场的各位乡亲谁不是被那些狗官逼的家破人亡?大家都有想要报的仇,你怎么能自私的带着乡亲们去死啊!”陈宇的怒吼在偌大的屋内层层叠叠回荡。
王恒甫这才发现,屋内四角的阴影中还藏着许多人。这些人的手中都不曾拿着武器,皆是老弱病残。
一位老妇从角落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小尾巴很是腼腆,揪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
老妇人走到吴叔身侧,颤巍巍地道:“大吴啊,我老太婆一把年纪了,不怕和你一起去死。你也知道,我老太婆的小孙子失踪了,去官衙报案,却无人理睬。他们互相推卸责任,最后却还说是我将小孙子推到井里淹死。我要真是凶手,那又为何会去报官?”
说到这,她急得的大喘气,身后的小尾巴忙从身后跑出来帮老妇人顺气。她和蔼地摸着小男孩的头发,又道:“我也想就这般直接杀死那帮狗官,可是这除了泄愤,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我们要让想办法让朝廷知道这些鱼肉百姓的地方官。”
老妇将小男孩往吴叔方向一推,“我们做这一切,也是为了这些孩子。”
刀疤脸面色复杂,把头扭到一边,不看那小男孩,粗着嗓子道:“阿婆你可别被小宇的话给轻易蒙了去,还想要向朝廷告状?谁知那群人是不是一伙的!”
“所以我们才要将事情闹大!”陈宇抢过话头,大声道:“绑了皇帝老儿的儿子,让更多人关注到陈县,那么那群狗官想隐藏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妈的,天真的可笑。”刀疤脸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嘲讽地看向陈宇,“你这小子怕是不知什么叫官官相护,这等内部的丑事,朝廷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们为了脸面,什么做不出来?随便找个由头扣在你头上就能把你逼到死。”
刀疤脸弯腰拾起地上的刀,咧嘴一笑,“我原先的上司钱铭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钱铭吗?在此处听及有人提到这个名字,王恒甫颇感意外。其实对于她,王恒甫原也有几分敬佩。
在此次来永州赴任的前一晚,王恒甫曾去谢府看过谢大哥。当时谢逊便和自己提到,曾在她来临阳参与科考时见过一面,是位极富才华的女性,尔后在弋江郡担任太守之时,也是位爱民的好官。
只是这初来陈县之时,洗尘宴上陈必声却又说她不过是诱骗学生、欺世盗名之徒。
王恒甫偶尔也会冒出一两个这样的念头,钱铭反对母亲呕心沥血为民提出的新政,难道真的还能算是一个好官吗?
这次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自己究竟应该相信谁的话?
“用心去感受。”王恒甫脑海里蓦地出现了谢逊在他临走之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恒甫,你要学会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
王恒甫再次看向面前争吵的众人。
陈宇面向刀疤脸,“吴叔,正是因为有钱大人一事,这次那些江湖人来找我们合作之时,我才会答应的。”
“他们和我说,只要我们出面将成王绑出来交给他们,就会帮助我们把事情闹大。只要事情闹大,又何愁朝廷不插手。朝廷知道陈县那帮狗官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看着面前说得慷慨激昂的陈宇,刀疤脸只是不住地冷笑。
陈宇不解道:“吴叔,你为何如此多疑,连那些仗义的江湖人也信不过?我们有着共同的合作目标,不就是暂时的朋友吗?”他伸手指向刀疤脸手中拿着的武器,“这武器还是他们给我们提供的呢。”
“合作?朋友?”刀疤脸喃喃重复,“那两个文登山的人碾死我们就如同碾死蚂蚁一般,我们有什么资格能和他们合作......”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两道王恒甫从未听过的声音。
“胖子,你好臭啊!”
“你个天天不洗澡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臭。”被称作胖子的人愤愤不平道:“若不是你在赶路的时候故意挤我,我又怎会踩到路中央的那摊狗屎?”
另外一人笑道:“这就叫狗屎踩到狗屎上。”